“娘娘,是今日的夜宵不合口味么?”红菱搁下手中的汤勺,关切上前
青果也连忙绕过桌子站在安妃身侧,贴心的替她揉捏着肩膀,“娘娘这几日都不肯好好用膳,眼瞅着已经消瘦了好大一圈,往日的衣物都穿不上了。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不放说来叫奴婢帮着参谋参谋。”
安妃不语,只拿筷子戳着盘中的吃食,十分的心不在焉。
她是皇上的女人,如今却对身为质子的男人念念不忘,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怎能轻易说出来。
琪常在这个前车之鉴还没消散,她本不该在此时还对雾铭清存着念想。
不——无论何时,她都不该对雾铭清存着念想。
安妃放下素手,将手中的乌木镶银筷箸放到一边,眼眸中蔓延着雾蒙蒙的神思,让人捉摸不透。
“娘娘,娘娘……”红菱是安妃的陪嫁丫头,见到自己家主子明显没在听她和青果说话的样子,心中十分担心,便试探的叫了一声。
不想安妃果然没有听她说话,神情间还是茫然一片,也不知思绪停在了何方。
红菱瞧着她的模样,不安的与青果对视一眼,后者咬了咬唇,猛的拍了拍安妃的肩,“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安妃好像被吓了一跳的打了一个激灵,旋即回过神来,眸光中闪着窘迫的微光,掩饰的将筷箸拿起了又放下,才缓声道,“没什么,忽然觉得没有胃口,不吃了。”
“娘娘这些日子也没怎么用膳,可是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奴婢宣太医来瞧瞧?”红菱赶忙上去扶了打算起身的安妃,眉目间有些焦烁,“娘娘再这样茶饭不思下去,仔细将身子给累垮了。到底是何烦心之事,叫娘娘忧思至此?”
青果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可是为了晴雪宫里的那位?”
安妃蓦然驻足,凌厉的目光落在青果脸上,“以后不许在本宫面前提起那个贱人!”
“是,奴婢知错了。”青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安妃站在原地略略沉吟了一下,转而对身旁的红菱道,“交代你们传的话,可传到了?”
红菱点头,“娘娘放心,奴婢等一早就将娘娘的话回给了老太爷。老太爷说,他自会赶紧着叫人去办,定将那件事儿处理干净。”
安妃面上放松了些,这才抬手道,“起来吧,天寒地冻的地上也凉。”
青果谢了恩起来,与红菱一左一右将安妃扶到正殿里去坐着。
“娘娘,鸾凤宫那边儿,咱们可要去请安?”待安妃一坐下,红菱又小心翼翼开了口。
安妃摇摇头,面颊上掠过一丝苦涩,“这次的事儿只怕将那位皇后娘娘得罪的不轻,这脸也算是撕破了,日后在她眼中本宫也算是雪贵妃身边儿的人了,去与不去可不都是一样么?”
“可是……”红菱咬了咬牙,道,“娘娘您也是迫不得已,想必皇后娘娘还是能够体恤。”
安妃森然一笑,忽而又有些恍惚,“红菱,这宫里,迫不得已的还少么,你见哪个去管过。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还能在意你的迫不得已啊。”
红菱一时无声,与青果一道面含忧色的望着安妃。
安妃被她们望的有些心烦,偏偏又寻不到发泄的地方,转眸瞧见今夜的风雪不算太大,便对青果道,“去为本宫拿一件大氅来,本宫想出去走走。”
“娘娘,这么晚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这是要去哪啊……”红菱有些踌躇的看着安妃,绞着手指担心不已。
“难不成本宫的话如今是不管用了?”安妃雪白圆润的脸上浮出一丝怒色,转而又想到了什么,渐渐将神色收敛起来,软下声音,“本宫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你去盯着小厨房给本宫煮上一碗红糖姜水备着,本宫回来喝了也好驱驱寒气。”
青果看了一眼红菱,却收到安妃略带严厉的目光,只好维诺的退了下去。
不多时便捧了一件大红色的绢地茱萸纹绣大氅,领口肩边全部拓印般的绣上了红地莲花盘绦纹,上面滚了雪白的绒兔毛,将安妃整个人笼罩的好像是一个通红喜庆的灯笼。
红菱提了一盏宫灯想要跟着,不料安妃从她手中将灯笼接过,回头道,“谁也不许跟着,本宫只是想要出去透透气。”
“娘娘……”红菱霎时白了脸色,焦急万分,十分不放心的跟脚叫道。
安妃停住脚步,冷声道,“谁都不许跟着,否则便罚他在园中的青石板上跪一晚。”
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均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的不敢上前。
寒冬腊月的天儿,谁都不想再外头顶着风雪跪上一夜,不将人给冻死,只怕也要将双腿给跪废了。
红菱虽然有些,却也知道自己主子看着温顺可亲,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她们若是跟上去,是绝对会被罚在院子里头跪一夜的。
青果急的原地跳脚,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子红色消失在懿祥宫的偏门之中。
腊月里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长街的积雪已经被宫人清扫干净,只是路面因着这几日稍微的暖和,融化的雪水又冻结成冰,所以有些滑,走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安妃擎着一盏小宫灯,周身红色环绕,一路缓慢走着。
因着夜深天寒,宫中又有宵禁,所以若是无什么重要的事儿,已经瞧不见有人在宫道上走动了。巡逻的侍卫们似乎也因为畏寒而有些懈怠,安妃这一路走了许久,竟连一班侍卫都没能撞见,是以格外清静。
风灯在漫长的永巷之中,显得格外的孤单凄凉。四周围寂静得吓人,除了偶有风雪之声外,便只听得到安妃头顶发髻圆珠碰撞的清脆响声。她呼出的白雾瞬间就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幸而今夜晚风不大,再加上出门前特意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是以安妃并不觉得有多冷。只是觉得那寒凉的气息划过鼻息肺腑,领她混沌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她自进宫以来,除了吃,便再没有其余的爱好了。安家已经名震朝野,所以皇上对她也是格外疏远。安家已经盛极,不需要更多的恩宠来添砖加瓦了。
当初送她进宫之时,安家人就已经猜测到了她进宫后的命运,是以当初也曾征求过她的意见。只是过盛则必衰,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道理。安家的势力早已惹得不少人竞相眼红,即便到时候皇上不出手,也会有其他的人来算计。所以她不得不进宫,不得不将整个安家纳入皇上的羽翼之下。
更甚者,她还特意隐藏锋芒,对皇上也是不冷不热的淡然处之,为的便是明哲保身,将安家一直不过分亲近于谁,免得遭皇上猜忌。
只是这一次,到底是沾惹上了是非!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响在腊月的深宫道上,转瞬间便好似水滴如海,弥散在无边的暗夜冷风中。
雪贵妃的手段,她一直避免与其正面交锋。却不曾想,一直小心翼翼,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的被拿住了把柄。为了安家上下的性命,她也只能妥协的冒着风险助莫凌霜一臂之力。只是这把助力添上去之后,她要怎么撤下来呢?!
正心烦意乱着,脑中忽然又闯进来一张眉目妖娆的脸,将一池本就混乱的心湖,搅得越发乱上几分。
她一直以为,自那之后她是万万不会再动心的,却不想腊八宫宴上的一面之缘过后,她便深深的将那人的容颜雕刻在了心中。纵使知道这样千不该万不能,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去转圜他的模样,当真是情不自禁。
这样走了许久,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鸾凤宫的门口,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安妃将眸光在那朱红色透出一点光芒的宫门前张望了一下,匆匆收拾起心情,将那一丝愧疚隐忍下去。
与皇后不过几次照面,虽说颠覆了她以往对皇后的认知,却也并没有影响她中立处事的态度。她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无心害人,也无心被人害。
这一次她也是身不由己,纵使知道莫凌霜心思狠辣,却根本无能反抗。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她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若是夕颜如同往日一般蠢笨无知,不引得莫凌霜忌惮,也不至于牵连她落到这种地步。
怪只怪,这个皇后被皇上一顿板子给打醒了,不仅将从前的跋扈不仁全部收敛起来,更是能够精明的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周旋。
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安妃再一次无声的叹息。也唯有将一切责任都推回夕颜身上,她才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垂下眸光,她重新整理了身上的大氅,擎着风灯打算离去,不料刚一转身便见到眼前一花,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停在面前,骇的她将手中的宫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安妃吃惊的张大了小嘴,原本水样的一双桃花大眼瞪的大大的,神情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
一身暗色白地曲水缠枝莲纹长袍,英俊如刀刻般的容颜,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泼墨似的青丝在黑夜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挂着淡淡的邪魅的不羁笑容,不是雾铭清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