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冠松沉吟了半晌,才抬眼对着桌子上哀怨的眼神道,“此番进宫也不知道吉凶如何,但是料想夕颜那孩子再骄横跋扈,也不会将我这个父亲怎么样。你且安心,不要再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了,赶紧去给老夫备一些礼物来,老夫进宫也不好空着手去。一切,等老夫回来在另作打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夕颜如今已经是皇后了,又有太后撑腰,他若是每个正当的理由,又哪里能不理会她的召见呢。
况且来传口讯的云珠还坐在外头,这厢定然是万万躲不过去的了。
月蓝氏嚅嗫的点了点头,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才能叫夕颜看了少些火气。那个大小姐如今进了宫,肯定见过不少的金银珠宝,普通的东西自然也瞧不上。蓦然想起那日月冠松带回来的小物件,眼睛一亮,登时有了主意。
月冠松则取了一件墨色的大氅罩在身上,走出了寝居。
月冠松来到了正殿,见到云珠已经站起身来在大殿当中等候多时了,便浅笑的上前,道,“劳姑娘久候了,老臣叫了妾室去库房备些礼物,稍后就到。”
云珠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只端坐着道,“侯爷倒是客气,只是如今娘娘身边儿什么也不缺,怕是要辜负侯爷一片心意了。”
月冠松讪笑着,“姑娘说的哪里话,老臣也就是想略略尽些心意罢了。”
不多时月蓝氏捧着织金花的檀木匣子过来,同云珠见了礼,又将盒子交给月冠松。
月冠松这才陪着笑,邀请了云珠一同乘辇轿进宫。
按理说云珠身为丫鬟,是断然没有资格同侯爷一起乘坐辇轿的。只是月冠松心里有鬼,还盼着云珠能在夕颜面前提他美言几句,所以言行举止间,都将身段放得极低。
一路到了宫门,守宫门的侍卫循例上来检查。云珠撩开帘子将夕颜给自己的腰牌亮了亮,语气中那捏出一股傲气,道,“皇后娘娘思念亲人,太后特地准许了安亲候府的侯爷进宫探望,你们动作快些,别叫娘娘给等的着急了。”
那侍卫一见确实是鸾凤宫的腰牌,再草草查看了前面轿子里确实是安亲候爷,当下放行。
辇轿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凤鸾宫的殿外。
云珠率先下了轿子,这才又这回身子去请了月冠松下来。
月冠松还是第一次踏足鸾凤宫,对这传说中的后宫有些畏惧。瑟缩的眼神落在金漆的大门上头,终究还是拔了眼底的那抹子惊惧,佯装平和的走进来凤鸾宫来。
早就侍立在门口的小瑞子和小和子见了,赶紧上前打了个千,“云珠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这位便是老侯爷吧,侯爷快里边儿请,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殿内,炭盆子将殿中暖的好似阳春三月。夕颜歪在软榻上,细心修剪面前小凳子上,描了明红色四合如意纹天华锦青花瓷瓶中的红梅,李嬷嬷和林嬷嬷分立在她身后两侧,底下还一溜儿站着翠竹、容锦和兰香。
幽兰墨蝶两个小丫头候在门口,不是探头朝外面看上一眼。
清寒的味道在殿中氤氲开来,闻着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连四肢百骸的经络都为之一震。这是边陲小国上供过来极品寒梅,与寻常梅花不同,花瓣共有六朵,且层层叠叠绕了三层之多。花心里有着浅黄色花蕊潜藏,瞧着格外清爽。
云珠迈过殿门,稳步过来,对着正在专心修剪花枝的夕颜福了身子道,“皇后娘娘,安亲侯府的月侯爷到了。”
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夕颜的眸光还粘连在那株梅花之上,仔细的梳理了一遍那花枝,确定没有多余的部分之后,才放下手中的铜剪,清冷的声线响起,冷淡道,“既然来了,那边去请进来吧!”
“是。”运组合略微一屈膝,出门去请月冠松进来。
夕颜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坐好,取了一只黄地折枝并蒂海棠花金步摇,对着窗外的日光瞧了许久,才别在发间。
容锦站在夕颜的身后,仔细将那些杂乱的发丝打点得一丝不乱,这才扶着她走出了寝殿。
正殿之中,月冠松已经伫立在堂下,神情恭敬谦卑,见到夕颜姗姗来迟,急忙跪伏于地上,朗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夕颜稳坐在正堂上座,斜睨了一眼月冠松,将发自内心的鄙夷全部埋藏在眼底,才用濯凉的声音道,“起来吧!”
押了一口差,瞧月冠松还站在原地,拧了眉头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做的事儿,没瞧见侯爷还站着呢么,赶紧赐座。”
“谢皇后娘娘。”月冠松诚惶诚恐的回答,声音兢兢战战。
夕颜将他面上的狼狈和眼底的慌乱尽数看的清楚,凛冽的轻笑在朱唇边蔓延开来,却只握着茶杯把玩,偶尔喝上一口,却不说话。
月冠松如坐针毡,仿佛凳子底下烧了把火,他此刻正受着如火一般的煎熬。
夕颜眼见着月冠松脑门子上激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眉峰微动。
威慑一个人最好的不是疾言厉色,而是无声的沉默,有的时候这种沉默远远大于各种动作。多年的杀手经历告诉夕颜,无形的压力最是能使人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
果不其然,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月冠松就有些坐不住了。
要的,便是你坐不住。夕颜瞧着也差不多到了火候,这才慢悠悠又喝了口茶。
夕颜将茶盏放到一边,用小指甲上那三寸长的纯金嵌碎玉的护甲撩拨着鬓间的步摇,故意温言道,“许久不见父亲了,不知道家中的一切可还安好?”
这样的温言温语在别人看来想必是极为温情的一面,但是在月冠松看来却是笑里藏刀。
他慌忙垂下眼睑,将眼神隐秘到了那掉角的眼皮中,嚯的起身对着夕颜恭敬的做了一辑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了,有着娘娘和太后她老人家的庇佑,府里一切十分顺遂。”
夕颜绽开一个娇艳明媚的笑容,就连她身后的玫瑰紫牡丹花纹锦屏风也黯然失色,凤眸微微流转了星芒,声音婉转,“哦,原来如此!想来府里的兄妹们如今都极为孝顺,才叫父亲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浑然忘记了这深宫中之中还有一个女儿了。”
终于还是来了!
月冠松心头一下沉,面露难色,一翻身跪倒在地上,哭喊道,“娘娘明鉴,老臣一直记挂着娘娘的好,半点也不敢将娘娘忘了。前些日子听说娘娘犯了错被太后打入了天牢,老臣也是急的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只想着能有什么法子能帮上娘娘一把。无奈人微势薄,求遍了一干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手相助。老臣本想拼死入宫觐见,即便舍了这条老命,也定要求得太后娘娘将皇后给放出来。孰料、孰料老臣刚进宫来,便听说娘娘给放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折返安亲候府。!”
夕颜不动声色的睨视着地上面如土色的月冠松,突然觉得十分的讽刺。自己当杀手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亲情是什么,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的冷暖,那颗心早就已经坚固不催。
然而如今穿越回古代,竟然也会遇到同样的人,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听到夕颜没有答话,月冠松也不敢抬头,只是将头能埋多深埋多深,甚至恨不得着地面上裂开一道地缝让他钻进去。
夕颜拿捏着时候,估摸着着震慑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拉长了声调开口,“倒是本宫误会了父亲,父亲还是快些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仔细跪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款步盈盈来到月冠松的面前将他扶起,道,“只不知,父亲都求了哪些个大臣。当日太后封锁了消息,想来是他们自己不信,是以不肯相帮。”
月冠松双腿又是一软,一时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着,随便说一些名字敷衍一下,却见夕颜眼中精光闪动,仿若能窥透人心一般,一时将假话梗在了喉头,说也不是,吞了不是,被噎得十分难受。
“这……这……”月冠松嗫嚅了半天,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夕颜的眼底蓄了一抹子微光,闪亮的模样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发寒,只听得她用着嘲弄的声音说道,“父亲也不必太过替他们掩饰,本宫一介深宫妇人,还能将这些前朝大臣如何。到底是本宫素日里行事太过蛮横跋扈,这才叫人不愿相帮,便是要怪,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去。如今既然皇上已经醒了,本宫的罪名也得以洗刷了,也算是功德圆满,咱们也不必太过纠缠,只将它忘却也就罢了。”
月冠松一怔之下,恍然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当真是他的女儿吗?为何他却觉得,这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早有耳闻皇后性情大变,不料传言竟是真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老臣记下了。”月冠松维诺的应承一句。
夕颜又叹一口气,眼底蓄上了一抹泪光,道,“本宫进宫也有三年了,这三年倒是不曾见过父亲,没想到父亲如今也见苍老之态,这鬓边的头发,也开始白了。”
这样煽情话要是放在从前,夕颜是断断说不出的,只是大约是在这深宫之中带的太久了,所以也学会了演戏的这一套,就连流起眼泪来也越发的如鱼得水了,这般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