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鬟如妃还有印象,那还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夕颜被云洛埙一顿棍子打在小腿肚上,重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自己按捺不住和贤嫔一起去试探,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后来夕颜留着用了早膳,贤嫔见这丫头一副愚笨模样,趁着她端了一碗热粥的时候绊了她一脚,那碗粥便尽数泼在了夕颜的身上。
那时候夕颜腿上有伤,无法穿厚衣物,所以只着了一件中衣。那热粥只怕也够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后娘娘不好受了。
如妃眼风扫过书香依旧不算聪明的脸,心中暗叹,原来这丫头竟是被夕颜赶到了这里。难怪自那日之后就再未见过。
说起来皇后这样罚她,确实不算重。若是换了其他宫里的主子,只怕早就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这丫头未免也愚笨过头了些,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冲皇后娘娘撒气,未免也忒大胆了些。并且还在皇后娘娘面前自称“我”,甚至直呼皇后为“她”,十足十的大不敬。若是叫从前的夕颜见到,恐怕这奴才早就没命了。
只是不知夕颜这样喝退身边的人,又有什么意图?
噙着旁观的心态,如妃只恭敬的站在一旁,却不开口,只冷眼看着。
只见夕颜唇角扬起一抹森然笑意,冷冷问,“书香,本宫来问你,你可是觉得本宫这样罚你,是本宫错了?”
书香斜眼瞪着夕颜,俊俏的脸上带着冷冷的表情,一副不怕死的道,“是!皇后娘娘那日明明看的清楚,我根本就是不小心才把那碗热粥给倒在了你的身上。可你丝毫也不给我辩解的机会,直接打了我一顿板子,就把我赶到这种地方。难不成,我还要觉得你作对了?”
夕颜睨视了一眼面前书香一脸的怨气,神情十分淡然,道,“你可知你刚才的话,足以让你死上十次不止?”
“哼。”书香冷嗤一声,道,“我自然知道,皇后娘娘本事通天,连大内天牢都能让你轻易出来,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居然连你这样心肠毒辣的人都还留着。你要杀我便杀,反正在与其在这里受苦,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直视书香怨气冲天的表情,夕颜清濯的容颜好似明媚阳光下的一弧清水,毫无波澜。
许久之后,才听她缓缓道,“如此看来,倒是往日里鸾凤宫松懈的宫规将你给养刁了,竟然如此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本宫既然贵为皇后,凤体何等金贵,你一碗热粥几乎烫掉了本宫一层皮。你倒好,本宫轻罚了你,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敢包藏祸心想要谋害本宫。既然你说御花园里修剪花枝是苦,那本宫便要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苦。云珠。”
一边的云珠早就看不下去了,旋即上前听命,夕颜清亮的道,“脱了她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让她在这儿给本宫跪足三个时辰!若是敢随意起身,给本宫乱棍打死。”
“是!”云珠上前就要动手将书香拖下去脱衣服,一旁的容锦也过来帮忙。
二人的手刚探到书香的衣襟上,便听到一把清洌洌的声音蓦地赶到,含着隐忍的怒意喝止了云珠二人的动作,“住手!”
只见那莹白的衣袂惊才风逸,司马长轩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清濯的脸上带着隐忍的愠色。他奉召进宫陪皇上下棋,偶然路过御花园,便听到夕颜惩罚这个宫女的话。
这个皇后娘娘还当真是死性不改,如今还是这样苛待宫人!
这样寒冷的冬日,竟然要脱掉衣服罚跪,三个时辰下来,这小宫女哪里还能有命。
身后的如妃正在看戏的兴头上,蓦然被司马长轩给打断,心中一时有些不快的皱眉,却还是佯装平静的转过身子略略做了一个福身的动作,算是行礼了。
动作间司马长轩便来到夕颜的面前,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寒气,愠怒的神色嵌在脸上,一低头送上一辑礼数,便义正言辞的开口道,“微臣还道娘娘入了一次天牢便学乖了,没想到还是这般冷酷无情、残暴不仁。这小宫女到底犯了何错,娘娘要这样伤人性命。”
夕颜不无头疼的在袖子下面攥起了手,这个司马长轩还真是阴魂不散,夕颜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责罚身边的宫人都会被他撞见,难道是冤家路窄吗?看来这个皇宫当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了!
将盘旋在眼底的烦躁压了下去,夕颜淡淡的开口道,“国师大人也当真是清闲,本宫每每走到何处,都能碰上国师。”
司马长轩见到夕颜这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的怒火中烧。抬眼对上那双干净剔透的水眸,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却渐渐熄灭下去。
司马长轩蹙起眉头,不知道怎的,夕颜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神思不定。或许是因为自己那日说了谎的缘故,司马长轩的心中终究有些过意不去,便抽出了嘴角将眸光越过夕颜的肩膀,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书香,正气凛然的道,“长轩虽身无长才,遇见不平之事却也要管上一管。这小丫头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皇后娘娘何以不高抬贵手,饶过她这一次。”
身后书香见机的哭喊两声,“国师大人救命,皇后娘娘这是要草菅人命了。”
纤长的睫毛扇了一下,夕颜略略回头看了书香,厉声道,“还真是难为你了,竟然知道草菅人命四个字是这样用的。”
回过头侧着脸盯着司马长轩,如兰吐息般的道,“国师大人如此爱打抱不平,那本宫倒当真有桩不平之事,想要向国师大人请教。”
“请教不敢当,娘娘但说无妨。”司马长轩凝了凝神,道。
夕颜却并不说话,只将身上的大氅脱下递给身后的云珠,再随意将宫袍宽大的袖子卷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笑意盈盈道,“国师可看到了上面的伤痕?”
司马长轩眉峰一皱,心中猝然滑过一丝疼痛,她何时受了这般重的伤?
夕颜也不等他大话,只轻轻指了上面的伤痕道,“这是烫伤,也就是跪在地上求国师你救命的小丫头所谓。这是鞭伤,倒勾银鞭留下的痕迹,便是最好的伤药也没办法令其恢复。国师可知,这是何人所为么?”
司马长轩怔了一怔,他当然知道,因为那伤,便是拜他所赐。
夕颜将袖子放下,身后的云珠赶紧过来替她将大氅系好。夕颜清浅一笑,“一个能将主子烫成这样的奴婢,国师大人可还要护着?”
司马长轩涩了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的小丫头倒是惊声叫起来,“那是奴婢不小心烫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司马长轩刚要说话,夕颜便冷冷一笑,道,“照你的意思,本宫现在将你的头砍下来,然后对国师说本宫不是故意的,便能叫国师觉得本宫没有残暴不仁、草菅人命吗?”
不能!
司马长轩顿时无语,黙了半响,却还是道,“娘娘这伤连疤都是这样旧了,又何苦现在才来为难她呢。”语气中,带上了一抹哀求。
夕颜扬眉,眼风扫过一旁的如妃,道,“那国师不妨问问如妃妹妹,是为什么?”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妃一怔,旋即回过神来。
就听到夕颜继续说道,“国师总是如此武断的便下结论么?好在今日本宫还有一个证人在此,否则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国师不妨问问——”
如妃理了理外面的披风,才接着口帮腔,“国师确实误会了,刚刚这名宫女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的辱骂娘娘,娘娘这才责罚与她。臣妾在一边一直瞧着,这小宫女态度十分嚣张,不过因着娘娘将她贬罚到此处就心怀怨恨!娘娘如今这样罚她,实在是不为过。”
司马长轩的脊背僵了僵,他没有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将她烫伤得如此严重,才从鸾凤宫里贬到此处,实在是不重。她不思悔改,竟然以下犯上、辱骂皇后,即便是乱棍打死也是应该。
原来,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残忍,却也是心有仁善之人。
司马长轩抿紧了嘴唇转过脸,夕颜光洁如玉额侧面便映进眼帘,他有些尴尬的嚅嗫嘴唇,才行了一个礼道,“今日是微臣鲁莽了,还望娘娘勿要怪罪。只是微臣仍旧要劝娘娘一句,为人莫要十分满、留的三分自在心。”
嘴角讥讽的展开一个冷笑,夕颜霍的转身,凝视上司马长轩的眸子,直直的眼神似乎戳进了他的心底,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夕颜的声线好像珠落银盘般叮当清脆,却带着冰冷的意味,“本宫的为人处世,便不劳国师费心了。有那会儿子功夫多管闲事,倒不如多占星卜卦,算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夕颜不躲不闪的迎着司马长轩的惊异眸光,司马长轩身后的小太监眼见着这气氛凝重,急忙小声在司马长轩的耳边嘀咕道,“国师还是快些走吧,皇上还在等着与您对弈呢!”
司马长轩收敛了眸光,不无尴尬的瞟了几眼居高临下的夕颜,行了一个礼,才噤低声道,“微臣告辞!”
如妃见到司马长轩也对自己行了一个躬身,报以莞尔。直看到那抹子白亮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中,才收敛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