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在漫天风雪中走着,夕颜竟然觉得格外的舒心。簌簌的雪花飘落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十分轻灵,空气中有着风雪浸透人心的凉意,却又让人觉得通体舒泰,让人的心里有种别样的安心。
又超前行了小半响,猛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云珠惊觉,立时抬头眯着一双眼睛凝神仔细听着。听了片刻,抬眸看向夕颜,便见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座假山后面。云珠会意,仔细凝听片刻,那声音果然是从假山后传出。
两人对视一眼,便相继走上前去。
不料还未走出多远,便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忽然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夕颜来不及闪躲,差点撞了个满怀。
堪堪避过之后,抬头望去,只见那俊美容颜上挂着似笑非笑神情的人,不是雾铭清又是谁?
狭长的瞳眸之中一闪而逝的惊喜,雾铭清提起笑容道,“看来本皇子与皇后娘娘倒甚是有缘,竟然又见面了!”
夕颜不自觉的退后小半步,与雾铭清之间保持一段距离,眸光不经意地一避,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过他的脸。
旋即又安静地垂目,面上的神情十分冷淡,清亮的声音好像掉落在脖颈间的雪花,“六皇子还是惯爱说笑,说来也有许多时日未曾见过六皇子了,不知六皇子是否别来无恙。”
雾铭清双目忽然绽放出豁然光芒,看着夕颜巴掌大的倾城容颜,“皇后娘娘竟还记得,看来也不是全然不将本皇子放在心上嘛。”
夕颜蹙眉,凝眸看去。今日雾铭清竟还披了一袭黑狐毛斗篷,心中顿时有一丝怪异滑过。往日这人不是最不怕冷吗,总是一身的黑色薄衫来来去去,怎的现在还学人披上斗篷了。若不是这张脸和这惯常的黑色,她都要以为是弱不禁风的国师了。
正想着,又是一阵脚踏积雪的声音,假山的后面再次闪出一个身影。
白衣翩翩,雪狐大氅披在身上,将那一张面如冠玉的脸衬得越发英俊迷人,不是夕颜此刻正在想着的国师大人,还能是谁。
只见司马长轩一脸的不悦,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正在怄气,脸色有些发红。
白衣如雪,墨衣如云,好般配的两个人!
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感叹,夕颜再看到司马长轩的神情时,也不免愣了愣。
虽然说两人是同门师兄弟,但是每次都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暧昧不明,不明白状况的人总会多想几分“断袖之癖”。
再看此时国师大人白净的面颊泛着潮红,胸膛微微起伏不定。而六皇子又是双目灿亮,神态惊喜。当真是想不叫人想歪,都很难!
比如云珠,见到司马长轩这样的表情,再看向雾铭清的神情时,眼神中就不免染上了一些暧昧。
“原来还有国师大人,这皇宫还真是够小的,本宫不管去到哪里,都能与国师大人碰上。”夕颜浅浅点头示意,唇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好在本宫今日未曾想要责罚哪个宫人,否则国师大人说不定又要路见不平的吼上一声了。”
司马长轩被她这么一说,原本就红的面颊登时又更红了些。
夕颜这般不饶人的说话,也着实是因为上次御花园的事情被司马长轩给气到了。原本还想着他也不过是因为性情太过纯良,让人觉得他不仅是一头倔驴,更有着书生似得酸腐气息,所以才容易遭人利用。还以为腊八一事之后他对自己多少也会有所收敛,谁知反倒越演越烈了,当真是每每见面都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味。
这样想着,夕颜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想来日后出门还得好好规划一下路线,免得再和这国师撞在一起,平白没了自己刚刚恢复的心情。
雾铭清将夕颜的小动作全部尽收眼底,腊月里的大雪,有着刺骨的寒凉,能直直冻到人的骨子里区。
他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能抵御这样的严寒,所以不得不将身上的黑狐皮斗篷裹紧了。看着夕颜和司马长轩之间的神态,心中不免滑过一丝苦涩。对他都能如此宽纵,为何对自己却又百般苛求呢。
定了定心思,才又勉强笑道,“本皇子倒是一直无恙,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只是瞧皇后娘娘和国师大人寒暄的样子,倒像是交情不浅啊。”
挂心?她哪里挂心了?
谁又和司马长轩交情不浅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情,就是司马长轩每每不分青红皂白打断夕颜处置宫人,给她惹了不少的麻烦。
夕颜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这才注意到着两人都没有拿伞,只是这样只身的站在雪地之中。
尤其是雾铭清,肩膀两边已经落了一层不薄的积雪了,堆积在肩头活脱脱的像是两张獭兔毛领。
夕颜眉目一转,冷语道,“想来六皇子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办成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吧。本宫刚得了除夕宫宴的差事,着实没有空闲和六皇子闲话家常,便就此告辞了!”
一边的司马长轩听到夕颜这样的冷言冷语,不由得心中燃起了一把怒火,这女人当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当初是谁在大牢中将她救出的?如今又是谁在皇上面前帮她说话惹来怀疑的?还有那符咒的事情——
司马长轩气愤的皱紧眉头,就要上前与夕颜理论一番,不料夕颜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带着身边的云珠转身走了,撂给他们一个挺直如翠竹的背影。
雾铭清伸出手臂将司马长轩拦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司马长轩心中十分不悦,面带愠色的望着他。
雾铭清只是挥了挥手,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只听到一声绵阳悠长的叹息消弭在雪地之中——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夕颜回到鸾凤宫的时候,脚下的一双绣鞋早已经被积雪浸透了,湿凉的裹在脚丫子上,冻得她脚都有些发凉,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将鞋袜换掉,接过翠竹送来的热姜汤一饮而尽,便招呼了李嬷嬷过来。
“嬷嬷,你可知道这宫中过年有什么规矩吗?”夕颜开门见山,眼见着还有不到十几天便到除夕了,一个腊八宫宴尚且有那么多的事儿要打理,更何况是除夕宫宴了。
除夕宫宴不止是皇室亲族的宴会,还会同赏这一年与社稷有功的栋梁之臣,和后宫高位嫔妃的母家亲人。人数更多,规矩更乱,额更容易出麻烦,是个稍有不慎就能召来祸事的差事,也不知莫凌霜往年是怎么办的滴水不漏的。
李嬷嬷不愧为宫中资历极深的老人,不过尔尔便将公众过年的规矩一一道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干脆,夕颜便拿来了笔墨一一记下,“……按照往年的规矩,后宫中人,只要是身在嫔位以上的嫔妃是可以获准父母进宫陪伴过除夕之夜的,所以那些人的衣食住行一应吃食,全部都是要由皇后娘娘您安排的……”
时候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大殿外面又开始刮起了大风,冷风叩着雕花窗棂,发出无言一样的声音。
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笼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
夕颜锁紧了眉头,将手中的笔扔下,揉了揉手酸麻的手腕,拿起桌子上的那张密密麻麻布满小字的宣纸看的脑仁疼。光是除夕也便罢了,还有十五,真么多件事情叠加在一起,看来这执掌后宫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多时云珠送来一杯茶,上面撒了一把菊花,明黄色的花瓣在这水中起起伏伏的,逐渐的绽放开来。
云珠心细,自然是能注意到夕颜的着急上火,一边为她捶捏着肩膀,一边柔声的宽慰道,“小姐也不要太劳心伤神了,不管怎么说,这除夕夜宴的事情也不是小姐一个人扛着,不是还有许多的人手吗?”
夕颜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太阳穴,才点点头道,“没事的。”
吃食上夕颜不想但有太多,边想着将这件事情交给安妃来办,而夕颜只要叫人盯着这些饭菜不被人暗中做了手脚,并且寻个理由名正言顺的叫安妃出面帮忙,这样一来就算莫凌霜想要在饭菜上动手脚,那么安妃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正在思忖着如何将这件事情正大光明的按到安妃的脑袋上的时候,兰香便领着书香进到了大殿中。
两人齐齐的给夕颜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夕颜微敛下颔道,“起来吧!”
两位小宫女应声而起,夕颜看着书香的问道,“如何?”
书香恭谨的上前道,“那日皇后娘娘您走了之后,如妃果然在想办法接近奴婢,眼下估计正在宫中商量对策呢!”
夕颜呼出了一口气,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那日自己威逼利诱机关算尽的想要将如妃拉拢到自己的身边来,只不过是想要多一个抗衡莫凌霜的筹码而已。毕竟,争夺后位没有子嗣是不行的,况且如妃也是个心机颇深的人,这样的人宁可为友,也不要为敌,因为她的手中还有一个皇子。
而如今,自己的这个筹码已经快要到手了!
清浅的勾起了嘴角,夕颜的心中便有了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