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点台阶哪里需要你扶,本宫可还没累的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你可别把本宫想的太过娇弱不堪。”夕颜拔腿就走,拾阶而上。云珠生怕她有所闪失,赶紧快步跟上。
这假山乃名匠手笔,堆得极好,在底下看似不高,走进其中却别有天地。只见山石嶙峋,重岩叠嶂,曲水穿石,曲径通幽。当真是移步换景,处处玄机。
她们穿山入洞,绕水踏阶,走了半天才走到山顶,在苍翠松柏的掩映之中,有一座飞檐高挑。
朱彩涂金的六角亭子,周围环绕着几树孤梅,便是那澹晖亭了。
从亭中举目四望,只见满园梅花,粉白黛绿,争相吐艳。红如朝霞,白如雪海,香气醉人,弥漫数里。
夕颜兴致昂扬,注目美景,不肯坐下。山上寒风凛冽,方才打雪仗出了一身汗,此时被风一吹,夕颜便有些觉得冷,将单薄的银鼠皮大氅紧了紧,不由打了个喷嚏。
“娘娘,山上风大,还是早点回去吧,您要是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云珠暗道自己粗心,只顾着想叫夕颜休息片刻,却忘记这山顶招风,最是寒冷。
娘娘方才玩闹一阵,疲累之时再被寒风侵体,只怕非染上风寒不可。
“不过一个喷嚏而已,哪里就真能感冒了。本宫瞧着这里离尚衣司很近,前日不是有件雪貂披风送去织补的吗,你若担心,便去拿来让我披上即可。”
月夕颜很留恋这世外桃源般热烈祥和的美景,只想着再多看几眼,不想这么快就回到那勾心斗角的宫殿中去。
云珠有些踌躇,看着夕颜被寒风吹散的额发,担忧道,“这里虽所离尚衣司近。可一去一回至少要一炷香的时间。娘娘这样迎风而站,叫奴婢怎能放心得下。您身子本就娇弱,哪里受得了?”
“无事,你快去快回罢。若再嘴碎片刻,只怕当真把你家小姐我给冻成冰块儿了。”夕颜只想把云珠打发走,难得有如此清净的时光,她不想有人在耳边聒噪不休。
云珠见她如此坚决,只能快步离去。
夕颜端立亭中,四处展望,忽见一枝梅影横斜,探入亭中。她玉指轻拈,深深嗅之,梅香清凉舒爽,沁人心脾。
再看这满院的梅花,不禁想起前世里很有名的一首咏梅诗,随口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啪啪啪啪——”
背后忽然想起一阵清脆的掌声,一个慵懒绵长的声音懒懒赞道:“妙啊,妙啊!好个众芳摇落独暄妍,暗香浮动月黄昏。以前只听闻雪贵妃聪慧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也是个深藏不露、才情过人之辈,这云昇国的后宫何以如此人杰地灵,真是让人艳羡啊。”
夕颜心中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一道修长身影斜倚梅树,宽袍大袖,随风飘摇。白皙的手中握着一管晶莹玉笛,肤色与玉色竟浑然一体,邪魅的双眸中波光点点,精致的五官比最美的女子还要妖娆三分。
不是那雾影国的六皇子雾铭清,却又是何人!
这人当真阴魂不散,走哪都能遇到!
“原来是质子殿下,本宫有礼了。”夕颜心中不悦,浅浅福了福身子。
雾铭清唇角含笑,捧着玉笛还了一礼。
夕颜不愿与这人纠缠,随即冷冷言道,“怎地质子殿下每次出现,都是如此鬼鬼祟祟。难不成本宫日前所言非虚,你堂堂雾影国六皇子,竟最是擅长些这等勾当?”
“呵呵,娘娘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本皇子可是先娘娘一步进了这浣菊园,如何倒成了鬼祟之辈。贵国俗语说的好,身正不怕鬼打门。皇后娘娘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样晴天丽日,朗朗乾坤之下,都会被本皇子一句赞语吓到?”
月夕颜玉手隐在大氅之内,对雾铭清比了一个中指,面上却笑吟吟道:“本宫好端端的在赏景,六皇子忽然出来扰人雅兴,岂非可厌?何况……”她语调缓缓,清然转开,将视线停落在亭上不染雪的座椅之上,幽幽道:“这后宫之中有几个干净之人,若说做了亏心事的话,本宫倒觉得这话说在六皇子身上,倒是恰如其分。夕颜不敢高看自己,六皇子这句话,夕颜是受不起的!”
“哦,本皇子好端端在此地午睡,娘娘忽然出来吟诗,扰我清梦,真不知是谁人更为可厌?”雾铭清眯起一双桃花眼,玉笛在指尖潇洒的转了一圈,缓缓向月夕颜走来。
他身材高大,一身玄袍,虽然姿态风雅,面上含笑,行动间却自有一股如山威压向月夕颜碾来。
“此地天寒风冷,六皇子怎的在此地午休。莫不是觉得皇上有所怠慢,寻不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夕颜歪了脑袋,不留痕迹向后退了一步,“只是六皇子是我国贵客,若身体有个什么好歹,皇上将无法向天下臣民和贵国皇室交代,故而还请六皇子多多保重贵体,勿生意外才好。”
月夕颜脸上言笑晏晏,纤秀的玉指上,却已经缠上了特制的透明丝线,那是她做杀手时的杀手锏。虽然她如今的功力远不如雾铭清,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若雾铭清敢有非分之为,她有把握至少可以让他付出同样的代价!
“多谢娘娘关怀,娘娘这话未免也严重了些。皇上待本皇子极好,钦赐府邸安置,有拨了不少宫女伺候,本皇子不胜感激。其实,我也本是来赏花的,这清丽梅花虽不如颜桃灼灼,却叫本皇子不舍离去。”
这话是好话,只是不知从雾铭清口中说出来,为何多了两分滑稽,倒像是久久不见的友人寒暄,说了两句玩笑话,让人不自觉心生欢喜,觉得惬意自然。
真是会演戏的笑面虎。夕颜看透他虚伪本质,冷冷笑了笑,并未答话。
这人和云洛埙一个样子,心眼儿多的只怕自己都数不过来,叫她极为厌烦。
雾铭清微微扬了扬唇角,继续道:“只是如此美景,孤身一人,实在有些凄凉寂寞。如今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娘娘在此,正好与我同赏梅花,也是一桩美事。”
雾铭清姿态慵懒,笑容灿烂,若是无知少女,必然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色授魂与。
然而月夕颜久经沙场,知道他这幅皮囊之下是极度危险的深渊,不动声色的转身避开他的锋芒,淡淡言道:“皇子说笑了,本宫与皇子身份殊异,恐怕不便与皇子一起赏花。既然皇子先来此地,本宫便不扰人清梦了,皇子请便。”
她转身欲走,雾铭清的玉笛一横,将她拦住,“娘娘何必着急,本皇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不如听完我要说什么,娘娘再走也不迟!”
月夕颜垂眸一扫,神色顿时一变,只见玉笛的六只笛孔中插着六朵小巧梅花,分别是粉、白、红、紫、黑、绿,一望便知是来自于围绕澹晖亭的六株不同的梅树。
能在一瞬之间,以内力震落六朵不同树上的梅花,又不偏不倚的正好插入六只笛孔,这份功力之精妙,连前世的月夕颜都完全没有抗衡之力。
如果雾铭清想要留住她,她是绝对走不了的。
云珠只怕还要一会才能回来,旁边虽说就是善安殿,她若大声呼叫也会将人引来。
届时解了一时危机,却又要如何解释,自己原本要跟皇帝去兰芷宫赏花,竟半路拐进了浣菊园,还和雾影国送来的质子同在一处。
夕颜按捺下唤人来的心思,只拿一双凤目冷冷盯着雾铭清。
后者倒是坦然得很,一副随你怎么看的架势。
“六皇子这是何意,莫非要胁迫本宫不成?”话语之间的寒意不比这微微吹动的冬日之风要差,眼皮下垂,掩下眸中的杀意,“本宫奉劝皇子一句,若有什么企图,可以跟皇上好好商谈。即便商谈不成,也应该去胁迫雪贵妃才是。本宫既不得宠,娘家也没有势力,胁迫本宫,恐怕对皇子没有任何帮助。”
月夕颜抬起来头,清亮的眸子闪动着蛊惑人心的魅力,让雾铭清暂时的失了一下神。
察觉到内心的动摇,他忽然大笑起来:“娘娘这话从何说起,本皇子不过想邀娘一同赏景罢了,哪里来的胁迫一说。”
见夕颜没有任何反应,雾铭清顿了顿,复又一笑道,“娘娘也真会说笑,本皇子是雾影国送来贵国的人质,老实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有什么企图。唯一的企图,就只是平安一时,无风无浪的渡过罢了。皇后娘娘聪慧过人,如何看不出本皇子心意,又何必故意说话来刺激我。本皇子是决计不敢胁迫娘娘,况且……”
雾铭清忽然一低头,一双媚眼正对上月夕颜的视线。
月夕颜心中一晃,只觉得漫天光华都倒映在一口深潭之中,而自己的身影正在滟滟水光中荡漾,心神竟不由自主的慢慢融入这潭神光离合的水中,随着雾铭清的眼波流转,她恍然不觉的身陷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