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风乐楼了。”小香回头低唤,“阿姐,接下来就全看你了。”
他们俩一时目光灼热地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连星垩白的脸微红了一下,支支吾吾:“没事,我们该……过去了。”
汐蓝和寒栀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她好像害羞了起来。面面相觑,忽然相对笑了。也不逗留,随着她的脚步从一丈高的墙上轻快跳了下去,落地时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他们在黑暗的街坊间宛似鬼魅般穿梭着,隔巷便是大街。
大街上也只有几个零星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清空荡。连星伫立在风乐楼前最后一道拐角处,长长吐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吗……”
她的声音黯然,极低,极不情愿。
“阿姐……”小香也不由得顿了顿,“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应该还有点儿钱打尖住店的。只是……”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们现在可是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所以自然不方便四处打尖。若这次再被绝给发现,他们可真不能再指望有刚才那么好的运气了。况且她们身上所剩无几,唯今之计却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傻丫头,你在担心我会吃亏?”连星拍着她的双肩,凝视她道:“今晚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到底怎么回事?”汐蓝有些好奇,拱手笑道:“你们怎么神神秘秘的。”
连星望了一眼他,又望了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寒栀一眼,撇了撇嘴:“也没多大点事,就是这是家娼赌坊。里面的三少爷花俊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你们长的这么俊,小心给抓了,要知道……这里也收面首哦。”
她说话没心没肺的,却惹得他们又是好哭又是好笑。汐蓝笑歪了一下,不失风趣道:“哦……难怪你不愿意进去呢,原来是怕被吃掉啊。”他视线流转,在寒栀身上落定,“你放心,我这面首,老鸨她不敢收。”
“是嘛,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吧。”连星狠狠地戳了他一眼,拉着小香就大步迈了进去。汐蓝也没踯躅半分,同她跟了进去,倒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连星一踏入楼中,眼前忽然一刺,大片的金光铺卷而来,照得她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在阴暗处走多了,甫一踏过这倒明晃晃的槛,还真有点不适应。
外厅里只有几个喝茶对弈的人,空出了十五张桌子,显得冷清清的。即使见她们深夜走进,他们也只是熟视无睹地随了一眼,很快不予理会。
若不是之前来过一趟,任是谁都会对这种境况失去了兴致。但她们显然已经轻车熟路,双双从入门的右侧耳门绕了过去。身后的汐蓝和寒栀只随便看了一眼外厅里那些服装各异的人,也迅速从那道耳门绕过了外厅,往中庭去了。
“难怪在外边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原来这楼里这么冷清。”汐蓝与寒栀并肩走着,低声私语。她的声音从斗篷里传来,似乎笑了:“以前的梵城也是这么冷清空旷,甚至人烟荒芜。比起那里来,这里简直就是闹市,至少偶尔还能见着一群三三两两的帮派侠客。而梵城却很难见到一个人影。”
汐蓝点了点头:“是啊,这里就像迷宫一样大,如果不是跟着她们来,恐怕我们会迷路。”
原本看起来一目了然的楼阁内部竟然如此复杂,歌台舞榭之多,令人眼花缭乱。这一路走来,汐蓝估摸着已见到了不下三十多座。
转眼面前又耸现出了一座,不过这次她们却在前方的拐角处停住了脚步,好像前面出了什么状况,又好像猛然察觉到了什么。但那只是一刹那,她们很快从拐角处折入了另一道垂花门中,步入直接通往中庭的回廊中。隔着老远,依稀可闻里面人声鼎沸。
“看来他们人都在里面,好像很多人。”汐蓝继续朝前走着,四周风灯在廊脊飘曳着,这里赫然是座偌大的花园,而面前的水榭恰巧亭立在了众多荷花之中,他们从石拱桥上走过,风里含着徐徐的清香。
仿佛被这副画面所惊艳,斗篷中的寒栀脚下忽然静了静。思绪又很快收敛,情不自禁地笑了:“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美的荷花了,我们走吧。”
汐蓝眉头乍时皱紧,又淡了下去:“是啊,你曾经最喜欢这种花。”他转身,那些风灯在廊脊又摇曳了几下,见证了他们曾经从这廊间走过。
“不知道铁疾梨他们此刻怎么样了……真令人担忧啊。”步入那道通往中庭的回廊后,她们正在那儿等他们。汐蓝仿佛想了很久才回答她:“铁疾梨和厉星南、阿木他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倒是应无求这家伙孤身一人着实令人堪忧。”他冲她们使了个眼色,回头凝视着她道:“不过既然绝在追杀我们,那么除了红塬赤主之外就没有人再有那个能力狙杀他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寒栀点点头,看了一眼连星与小香,低声道:“嗯,不过我们得赶紧过去了。”
风乐楼中庭是座规模庞大的赌场,隔了一道墙都能清晰地听到里边吆五喝六的聚赌之声。时不时的传出骰子在筛子中摇晃颠簸的叮咚叮咚声,你争我嚷。
突然,风乐楼中庭赌场的门砰地一声就被撞开了,是被人从内部强行破开的!应声果然有人从中被踹飞了出来,连星正琢磨着,那人就不偏不倚地滚落到了她脚下,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赶忙一步跳开了——这种因债丧命的她来这里第一天就见了两次。她可无意惹祸上身。
同时趁机凑到了汐蓝身旁道:“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得赶紧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原来,她们之前在那水榭前停滞了刹那——是发觉了这一点!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仿佛猛地回忆起了什么,低声惊呼了出来:“是风灯!”
错不了了,当他们从那条挂满风灯的回廊走过时,心里隐隐觉得有无数双幽深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只是在他生出警兆前,那些安插在暗处的爪牙已经随夜而去。
“她怎么了?”寒栀紧紧贴着墙角,尽量给那些前往追债的凶神恶煞腾出一条道,同时借机低声问了他一句,因为在那可怜赌徒落地的霎那,她察觉到了连星片刻的异动。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听得很模糊。
那赌徒连滚带爬地支起了仿佛已经散架的身体,脚底抹了油似的一阵风般从他们眼前狂飙了过去,口中骂骂咧咧。
“没钱还在这里装大爷!看我们今天不卸了你两条腿,让你装孙子!”身后一镖满脸戾气的追债鬼夺命也似的尾随奔了出去,只是一晃眼便没了人影。中庭里先是一场短暂的死寂,然后便怦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呸!又是南巷里的那群败类之一啊,哈哈哈哈。”里面霍然有人喷道,其余诸多赌徒立时附和着拍案叫好,“三少爷不愧是赌场好手,一眼就逮到了那孙子在背后出老千!在下佩服!”
反倒是连星一听到“三少爷”这三个字,花容趋时失色,一步岔在了门口,正要转身,那三少爷花俊的声音邀然在她身后响起,语气是止不住的兴奋:“连星姑娘!为什么来了又要走?”
连星背对着里面满屋子五花八门的赌徒,身子顿时一僵,有些无奈似的向小香使了个眼色。小香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稍微迟疑了一下,毕竟那里面是满屋子的人啊。随即毫不掉头地迎了上去。
身后的汐蓝忍不住笑了笑:“她们真是姐妹同心,阿香明明就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在这个时候胆子却比连星还大。人的感情真不可思议。”
然而寒栀的意识却比他慢了一拍,回想起他刚说的话心里总觉惴惴不安:“我们也赶快进去吧,现在应该没人会再注意到我们。此时此刻离开这里才真正神不知鬼不觉吧。”
“什么!”他幡然惊觉她是想趁着现在所有人焦点都在她们身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从后院溜走。寒栀眼神砉然凝聚如针,头一次露出了冰霜的光芒,“我们的流亡本就与她们无关,难道你愿意让她们因此而被牵连进去吗?她们是那么好的姑娘不是吗?我们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何必不趁现在?”
仿佛被他年轻的少翼司这种语气与见地深深折服,蓝瞳族的少主拧紧的眉终究松了下去,点了点头:“寒栀,你是对的。我也不想亏欠她们太多。如果现在落下她们,就算绝的人找到了这里也没人敢动她们一根汗毛。但是如果跟我们再继续流亡下去,以绝的凶残本性,她们的安危就很难预料了。毕竟我也深信不疑——像今晚这种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
寒栀凝思了片刻,却忽然恍如隔世,只道:“冰与火的洗礼使我现在变得愈发冷漠,我们走吧,这片繁华并不属于我们。”
就在众人的焦点都落在那对姐妹的身上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中堂,宛如透明般消弥在了这片纸醉金迷的夜里。
被三少爷花俊的盛情邀请下,她们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是她们不知道,其实随着他们的离去,事情已经彻底变得简单。
“两位姑娘今夜齐齐莅临我们风乐楼,花俊势必要让你们玩得尽兴了。”三少爷一拍手,身后便有下人呈上来一桌酒菜,因为眼下她们所处的正是他的私人房间,里面各色茶几案桌一应俱全,墙壁上也装帧满了各种有名的山水画,均出自名家之手,连星放眼望去,猛然觉得百画丛中那幅越女祭天图很是亲切。
那是幅中州画卷,里面的巫女披着玄棠色的十二绘文翟衣,侧身敛眸,窈窕的身姿在笔墨轻描淡写下呼之欲出。在四周的祥瑞云霓衬托下,远远看上去她竟是美如姑射仙子。
“她就是帝薎……真是仙姿佚貌……”连星望得有些着迷,看着帝薎的画像,她脑海中猛地就勾勒出了夜凌云冷峻威仪的样子来。整个人顿时又清醒不少。
“怎么?连星姑娘也喜欢这幅画像?”席间,花俊很快眼尖地发觉了她的心思,却猝地叹息道:“只可惜这并不是中州画圣吴凡的真迹,而是一件辗转流落我手的赝品。不然小可定当割爱赠予姑娘。”
连星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是喜欢这幅画,更不懂画——只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因为帝薎与夜凌云之间也曾经有过一段师徒缘分。
更与这次夜凌云嘱咐她们出秀林城去寻找的两个人往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算了,三少爷的盛情连星心领了,今天天色已晚,我的朋友还在风乐楼外等我,我们得回去了。告辞!”她现在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更别说有任何的食欲了。倒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她切切起身,便要离去。
“这……”花俊心里才盘算着今晚怎么将她们搞到手,却不想这两个小蹄子居然只是纯粹在利用他支开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而已,气得险些炸毛。
“哼!既然今晚你们都送到我嘴里来了,就别想走!”花俊脸色猝然变得阴险,一闪身,居然抢在了连星前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房内瞬间变得阴沉不少。
迎着他恶狼般的眼神,连星更是伶牙俐齿,瞪着他道:“既然我们俩敢来锦绣城,又敢深夜赴你的沉香宴,那你还认为你癞蛤蟆有那么容易吃到天鹅肉吗?”
“哼,哼,你以为我花俊自幼父母双亡,两位兄长又在我八岁时遭人陷害而死,留下这么一宗巨大的基业。如果我连你有多大本事都不清楚,那我还能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风生水起地活到现在吗?”
他的这一番话令连星猛然一惊,有种反而被他给暗算了的感觉。
是的,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早该想到他既然能只身一人将这么一宗庞大机构经营得有条不紊,那么他岂能是个糜烂的俗物?!果然她是涉世未深,竟然犯了个如此明显的大错!可一切都已经太晚。
“那你不久之前为什么不当面拆穿我的话?”连星狠狠地咬着唇,冷笑:“别说你不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骗你!”
果然,花俊梗塞了一下,自嘲道:“因为我太迷恋你。所以即使你骗了我,骗我高兴,我也会当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你和她很像。”
他背顶着唯一通向外界的门,手指向了之前那幅画像。
原来是这样……她顷刻宛如醍醐灌顶。寻向望去,画中伊人果然与她有几分相似,尽管貌合神离。
“我就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疯狂爱上了你。因为你和她真的很像。”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要做你的禁脔!”她语气虽烈,可与之前比起来,赫然荏了一节。“也绝不会让你这种人伤害到我妹妹的!”
“是嘛?”他以狼一般的姿势抬起了贪婪的眼睛,死死地定着她,话锋已变,“原本想把你像公主一样地追到手,爱你,呵护你。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那么现在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连星垩白的脸呛然一变,抄起手中的杯子就掷了过去。然而对方反应却是出奇的快,一晃眼便躲了过去,逼至了她们面前。
探手一抓,同时身下一扇子咔地便打开了。
是机关!不设想那扇子居然还暗藏了牙机!
他顺势接手一扇,一股奇香无比的药粉呼地撒出,香味儿一时弥漫了整个房间,竟然将他们三人同时笼罩其中!
“散灵粉!”连星一手拨开他的手,而那股香味却是呼吸之间不折不扣地侵入了她的嗅觉之中,下一刻,她立马反应了过来。
“没错,散灵粉就是你们修仙者的噩梦!一旦没了灵力,凭你们两个女人的体力根本就斗不过我。”他邪笑着,迅速向她们再次逼近。
“咻!”
他猛地一惊,眼前忽然轻嘶着打出了一枚铜钱,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抬手挥扇格挡开了那枚流星,那么此刻他的左眼就栽在了她们手里!他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连退了三步。
“你觉得我像中了你散灵粉的人吗?”他们回头望去,说话的正是小香。连星不明白,她自问是用药的圣手也被他阴谋得逞地暗算了,可她为什么却没事人似的?
至于他则更是不明所以了:“为什么,难道你屏住了呼吸?”
“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再过来试试。”小香扣起食指话未又是一弹,“咻”地穿透了房门。“再不让开,小心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她说的很温柔,却透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花俊自问功夫不低,但他却从来琢磨不透她温柔文静的外表下究竟怀揣着一颗怎样的心,只觉她境界叵测。权衡之下,他当即哐当一声破门而出,心里是一阵说不出的惶恐。
连星却对她毫无畏惧,目下最为担忧的——是他再卷土重来,“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得赶紧找到汐蓝和寒栀,一切再从长计议!”听得出来她并无多大喜悦,反而有些沮丧。
“阿姐,你别难过。”小香此刻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遇人不淑;好友下落不明,还要担心被人追杀。任是谁都无法高兴起来吧。
“嗯,还好现在还有你陪在我身边。”她搭了搭她的肩头,忽然很想回秀林城,但想想夜凌云那张冷峻的脸,她心又凉了一半。“我们走。”
小香颔首,临行倏然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