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聆听过大漠漭漭黄沙的呼吸吗?他们时断时续,焕发出雄浑的生机。
独自行走在苍茫的大漠中,谁又知道谁是谁眼中的风景?那么他呢?孑然一身行走在大漠之中,瀚海栏杆迎面吹来苍黄的风,又是谁眼中的风景?
从孤苏城到蓝瞳圣城梵城有很多种方法,其中经过锦绣城再转溟水是最快捷的途径。因为蓝瞳族天生巫术禀成,尤其水性较好。
但孤苏城那晚一战,他们损失惨重,作为溟水唯一的渡口风临渡尽皆失陷,连他们都与他失去了联系,而从溟水潜入圣都梵城的路线也同时暴露无遗,从此那一条回归故土的捷径成为了泡影。
基于这个原因,这天涯孤客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绕道远行。而这条通往五辰西部北溟阀的瀚海栈道,便是另一条捷径。
黄金洒满整个大漠的世界,余晖仿佛太阳燃尽的温度,簇拥着整个孤城的小镇缓缓落幕。
扎西木走入这座小镇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了。
“掌柜的,给我切几斤上等的牛肉来吃,赶了一天路,真是又累又饿啊。”他将包袱往这家古旧的店内靠门的木桌上一扔,掏出毛巾来擦了把汗。
“哦是嘛,您从塞威里来的吧,这会儿客人有点多,麻烦稍等一下啊。”那掌柜的裹着头巾,稍微上了点年纪,穿着单薄的风衣,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很是和善。扎西木心里感到很舒服,对他轻轻说道:“是的,我友好的主人,你该去忙你的。”
“那就怠慢了。”他搭了搭肩,回头吩咐他老婆子道:“厄尔多,来给我们尊敬的客人沏壶凉茶吧,他很渴了。”
显然他是一名有经验的老掌柜,光从扎西木擦汗那个姿势就发现了这一点。扎西木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向他道谢了,“那就麻烦您的老婆了。”
“在这片区域里,‘老婆’是对已婚的女子一种尊称。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店里所有人目光瞬间都被说这句话的金斯给吸引了去,同他坐一桌的尼尔登时怔了怔,老脸红扑扑的,活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金斯,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尼尔见众人目光远去才在金斯耳旁悄悄道,“大家都看着呢!”
金斯却不以为然,低头夹了一片煮熟的牛肉往嘴里一送,嚼得津津有味。
“凭你的智商,很可能走不出这片沙漠。”
“……”尼尔暗暗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罕为人知的光亮。
扎西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没事,他们就这样的。”掌柜的说着,随即转身离去。
“是啊,他们也是塞威里里面的商人,说起来和你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呢。”扎西木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靠门坐着。“他们是这家店里的常客。所以掌柜的很了解他们。”他小声地说着,扎西木猛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厄尔多已经给他沏好了一壶凉茶,双手送到了他面前:“尊敬的客人,请慢用茶。您的酒菜随后就到。”
扎西木点了点头,厄尔多同样朝他搭了搭肩,转身入了厨房。
这家小店虽然看起来破旧不堪,可却很温馨,扎西木很放心,索性撂下了包袱,端着那壶凉茶就攀到了隔壁那一桌喝去了。因为对方也是一个人。
对方自是很热情地给他腾出了一块地儿坐下,扎西木亲自为他满上了一杯茶,“哦,够了够了,兄弟我并不渴。”他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扎西木有些尴尬,故意岔开了话题道:“为什么那个人总不说话?”
“不知道,看他这身打扮似乎是大漠外的路人。”小伙子也有些不明白,除了他以外,店内所有人都说话。而那人也不理谁,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俨然一派大漠外的侠风。
“哦,我的菜来了,要一起享用吗?”正愣间,厄尔多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的正是香喷喷的熟牛肉。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望着他坐下,他顺势问道,“你也是塞威里的吗?刚刚听你谈起他们,好像很认识他们。”
对方尴尬了一下,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哈哈,真是冒昧了,我叫乌拉尔,的确是塞威里的人。但是……”他语气倏然一敛,“认识倒不敢高攀,像我们这种穷人,根本不敢奢望巴结上像他们俩那样有钱的商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算是有缘,那你究竟是塞威里哪里的?”
扎西木突然顿了顿,没说话。眼睛时不时地往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家伙扫去,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以至于乌拉尔连续问了他两次也没有听到。
“喂,你究竟住在塞威里哪里呢?石丘?塞里塞边?还是莫克?”直到乌拉尔有些迫切地问起第四遍他才目光迷离着应了声:“哦,我们刚才讲到哪儿了?”他似乎刻意在回避这个问题。
“好吧。”乌拉尔难免有些沮丧,“那你又怎么称呼呢?”
“扎西木。”他笑着,终于将目光从迷离中收回,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嗯!好吃!”
仿佛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他猛地惊呼了出来,下一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又拘谨地坐下了。
乌拉尔被他这么剧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好奇道:“的确,厄尔多做的牛肉是这座小镇上最出名的。但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干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扎西木抓了抓头发,嘿嘿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在此时,原先那一桌金斯和尼尔却已经享用完大餐,“厄尔多,是时候给你付钱了,感谢你最好的招待。我们得走了。”
“是嘛,您每次都这么客气。”厄尔多从厨房里应声走了出来,擦了擦那双沾满油渍的手,从金斯手中接过了她应得的铜钱,“谢谢你们。”她最后搭了搭肩,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再度折回了厨房,默默等待客人下一次的吩咐。
扎西木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眼里忽然有什么晶莹闪过,好像有些惋惜:“厄尔多真是个好女人,掌柜的能娶到她,真是好福气。”
“是的,这里的人都这么说。”乌拉尔夹起一块肉,眼看着就要到口,却在触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那块原本已经到嘴的肉却从他手中滑落,仿佛做梦一般。他呆了一会儿。
“老板娘,帮我再打一盆热水上楼来。”忽然,那根木头似的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仍旧那么吝啬言语。只一句,他遍再次转身上了楼去。瞧着他那跌撞的身形,似乎已经很疲倦了。
扎西木瞧着那个披着一身蓝色斗篷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这才发觉他早已经没了胃口,赶了一天路,他也累了,“厄尔多,我可以在您的店内住一宿吗?”打量了一眼这小店,他觉得很满意,心里便打定了在这里投宿的主意。彼时,厄尔多正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您得等一下了。”
“嗯,当然了。”扎西木点点头。
“那麻烦您先过来稍微登记一下吧。”扎西木回头望去,掌柜的已经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里拿来了纸和笔。“我也住店。”乌拉尔显然是饿了,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一大盘牛肉全部吃光了。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唇边的油渍,脸上洋溢着十分的满足。
“好,那麻烦您也过来登记一下。”
这座沉睡在瀚海满天星光下的小镇酒楼虽然简陋,但人心却足以弥补了这里缺失的所有。
这是他有生以来住过最惬意的酒肆。可惜除了在这偏僻一隅里还能再感受到这种温存外,恐怕天下之大,再寻不到这么一处心灵的乐土。
伫立在这小巧的楼阁中,小镇四周的夜景绰约入目,然而,远处晕晕沉沉的,似乎有人影在对面街巷里浮沉着,稍纵即逝。待他再蓦地仔细看去时,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仿佛错觉。
“还是追来了吗?”他面朝着天空,蓝色的斗篷在夜风轻拂下瑶瑶起舞,不断离合出一憧憧若隐若现的曲线。令人向往那张笼罩在一片蓝烟下的脸。
这座酒楼是构有阳台的,并不高。仅二楼能住人,而二楼之上却也仅仅只有三间不大不小的厢房,他住的是靠着西边的厢房。伫立在这座由木板简单搭建成的阳台上,他能清晰地看到酒楼后面的风景。
“今晚的星星很美啊。”扎西木推开那扇通往阳台的木门,漫天的星斗随即扑面而来,偶尔有微风拂过,很是惬意。“在如此美妙的地方过夜一定别有一番滋味,会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他有意无意地接近他,可他根本就对他不屑一顾,转身“咔擦”栓好了门,将扎西木不近人情地拒之门外。
“或许他天生就不喜欢与外人接触吧。”说这话的正是随之而来的乌拉尔。
“或许吧。”扎西木似乎有些心情低落,反身折入了房中,然而就在他要入门的刹那,乌拉尔却猛地拉住了他,“这么好的夜色,干嘛这么扫兴,不如陪我看看吧?可没必要为了一根木头而变得如此沮丧呀。”
然而,扎西木仿佛真的倦极,语气是异常的坚定:“不了,我累了。”
那一霎,乌拉尔隐约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嫌恶的神色,手——下意识地就松了,“砰!”他彻底给那一声惊栗,身子跟抽风似的颤抖了一下。
万籁阒静,斗转星移。
他愣在原地半晌,脸上兀然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轻轻推开那扇门,昏暗的光亮下,木桌上一个圆鼓鼓沉甸甸的包袱赫然在目——那原本并不属于他,可是现在,已经摆在了眼前。
那是他盯梢了好久的猎物,现在他终于得到了!就在他们在阳台外观赏夜景的时候,他便趁机贪婪地偷走了扎西木藏在柜子里的包袱,他从来没有想到发财竟然如此容易!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里面尽是沉甸甸的金锞子,欣喜若狂地赶紧将包袱系好,正准备从此远走高飞时,身后一双狰狞的黑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向了乌拉尔,蓦地捂住了他尚自油腻的嘴,咔地一拧!瞬间便在这暗室里结果了他!他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捏死了一只贪得无厌的虱子。幕后黑手根本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便迅速隐退在了窗外的夜色中,那些钱财却是分文不动。
夜里隐隐听到了些微诡异的声响,他从床上挣地起身,一双幽若蓝宝石般的眸子在夜里闪亮一下,踵即被层层斗篷所笼罩。
他,显然是一个蓝瞳族人。
已是深夜,而隔壁却隐隐还亮着灯火,突兀得格外诡异。风从门缝内呼啸过,发出阵阵呜呜碜人的可怖声,时断时续的。
里面烛火妖冶,飘飘乎乎着的,好像是人的影子!
“糟了!”他猛地一脚将门踹开了,里面惊悚的一幕刹那映入了他的脑海里——扎西木双眼暴突着瞪着他,整个人已经被人用绳索穿过了房梁悬空吊了起来,息绝已久。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赶紧出门往楼下狂奔去,甫一掀开厨房的帷幕,另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再次呈现在了他面前——那幕后黑手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连他们夫妇都不放过的地步!
那一瞬间,仿佛压抑在心里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猛地握拳怒吼了一声:“红塬赤主你给我滚出来!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嘭!”一声斩齐一致的破风声陡然从屋外响起,踵即便有无数的暗器密不透风朝他射来,果然是红塬赤主的杀手团——他认识那些暗器。
然而,他根本不躲,只是一道灵光闪过,那些密不透风的暗器便无一余漏地完全反杀了回去。果然立时便有人中镖,纷纷从屋脊间被射杀了下来,跪也似的栽在了他面前。
“应无求,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大门“砰”地一声便被那些杀手给破开了,从外边再次飞出了一群红塬杀手,他们沿途一直穷追不舍,竟然一路随他颠沛流离至此!
这种敌人,令他敬畏不已。
“那就试试看吧!”他猝然将斗篷朝他们一飞,“嘶啦!”瞬间便被斩成了两半,但那时应无求已迫地攻至他们面门,手脚灵光乍出,幻力层出,只一个照面便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纷纷眼露痛苦之色地贯倒在了他面前。
他那双森严的眸子幽若凝着霜雪,死死地钉着他们!那一刻,仿佛刀兵瞪时过体,那些冷血的杀手霍然集体伏地颤抖了起来!
他扬起了手,蓦然朝他们脖子一抹——
“噗!”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背后一把清亮匕首猝然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的手背,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他的致命一击!功败垂成!
而他身后的黑手,出乎意料的,居然是扎西木!他此刻正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地与他对视着,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文质彬彬,原形毕露!
这个原本已死之人,现在居然借尸还魂,出其不意地从此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蓝瞳族人经脉多密集在五指,一旦手指被切断,那对于他们这种天生的妖术师来说,无异于沦为了废人,生不如死。
而对方昭然是深谙这一点的!他们早就精心设下了这个局等他来跳!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早该想到了扎西木是是个奸细!可惜一切已经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