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天已微亮。天际泛起鱼肚白,点点金光悄然绽放,染上白云,黑暗慢慢隐退,散开,如积雪消融,天空变得清明。
月儿将去,星光早已躲了起来。整个天空,只剩下那享受着阳光温暖的朵朵被渲染成金色的云彩。太阳露出了几分,天地亮堂起来。
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未惜未雪一起回到家时,就看到了那焦急中到处托人寻找的母亲。四十左右的妇人形象,一头乌黑的云发随意的盘起,有些凌乱的模样。粗布衣裳,朴素到极致,却很是干净,没有寻常贫苦人家那般脏乱不堪。岁月意图剥夺她的年华,苦难在她脸上留下几丝沧桑的痕迹。
隐隐间,未雪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少了分青涩,多了分成熟。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坚强的心。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质,自有一番韵味与态度。
这,便是未惜未雪的母亲木含烟。
骤然看见儿子女儿回来,木含烟黯淡的眸子闪过一抹惊喜,快步朝未惜未雪走来。
待走至跟前,木含烟抬头,看着与自己等高的儿子,满是心疼。造化弄人,谁能料昔日的君家天骄,一日间会沦为废物?
由云端跌至谷底,这巨大的落差,又有多少人能承受的住?
历经世事的大人们尚且不堪忍受,何况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
当别的孩子尚在自由自在的欢愉玩耍时,他就开始忍受别人满含失望的眼神,幸灾乐祸的话语。昔日的嫉妒化作快意,肆意宣泄在他弱小的心灵。
哪怕未惜从小表现出过人的聪慧,但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面对这般变故,他惊慌过,无助过,曾将饱含无助的眸子投向昔日疼爱他的老祖,却换来一声无奈与失望的叹息;曾求助过往日百依百顺的叔叔伯伯,却遭致几声冷漠的呵斥。
未惜人未长大,就遭遇这般的世态炎凉。
他那童真的心就在这痛苦中逝去,迷惘,彷徨。
本就沉默的他更加不爱言语,除了一如既往默默怜爱他关系他的母亲,与天真年幼的妹妹,其余人,很难再入他的心。
他与他们,恍如隔世。
他就像草原上孤独的幼狼,失去了往昔的荣耀。遭受那些嫉妒他痛恨他与除他而后快的人的欺凌,却无力挣扎。只能在月下,独自一人,默默舔舐着伤口,一遍,一遍,又一遍……
伤口在他的舔舐下愈合,可愈合的心,也是结痂的心,曾经伤痕累累。那一圈一圈的痕迹,却是永生都难以抹去的痛。
木含烟看着眼前儿子单薄消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孔,心疼色愈浓,轻轻抓起未惜的手,冰凉,却十分修长。木含烟双手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点温暖。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小惜,娘给你热了一碗汤,一直温在炉子上,去喝了暖暖身子吧。”木含烟的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却没有问未惜的去处,只是默默关怀。
她本是大家族的小姐,虽然落魄到这般地步,却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儿子的痛苦,也明白儿子的负担。作为母亲,她没有通天的修为,不能保儿子一生无忧,柔弱得甚至无缚鸡之力;她也没很高的权势,不能与儿子一番功名,贫穷得甚至不如下等仆奴。她仅仅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只能给与儿子一个家的母亲。
能做的,只是给他一个温暖的家,让他放松,让他忘怀。
而未惜想要的,也仅仅只是一个家,一个有母亲,有妹妹的温暖的家。
“嗯。”未惜轻轻的应了一句。
木含烟又轻声叮呤了几番,就目送未惜进入了房间。
未惜的家,很是偏僻。虽处在繁华的王城,却无半点人烟,寂静如丛林。
未惜踏入房间,清晨的阳光尚未照到屋门,显得有些阴暗。门槛旁,长着稀稀落落的不知名的杂草,添了一分绿意。门内未点油灯,未惜却不以为意,家中拮据,有时揭不开锅,油灯这些东西,自然是能省则省。
屋内有些潮湿,很小的样子,却很是干净,东西整整齐齐的放置着,没有一点杂物,显然木含烟平日里清理得很仔细。
未惜屋内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朴素中带着阳光的味道,很温暖。他走到水桶边,用瓢碗了一瓢水,洗了下脸,简单的淑下口,就出来见母亲。
“去喝了这汤吧,小心烫口。”只见木含烟端来一只碗,碗中盛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还冒着丝丝白气。
未惜端住,怔了怔神,没说什么,就开始大口喝汤。yi夜未归,腹中自然有些饥渴,咕咚咕咚,一碗热汤就畅然入肚。
“慢点慢点,别烫着了。”木含烟一脸慈爱,她日夜的操劳,不就是为了儿女吗?
一切,温馨……
家的感觉。
未惜躺在他的木板床上,默默的想。
在家人面前,他不用顾忌什么,什么都不用想,只要静静享受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享受难得的宁静与温馨。这就是家人,这就是家。
“家族大比。”
未惜神色又开始黯然,大比对他来说,就宛如一道深渊,欲截断他与家人的温存,毁灭他留恋的一切。
他失去了所有,只剩下母亲与妹妹了。
但,哪怕他一无所有,他还有母亲,还有妹妹,他还有一个家!哪怕那家再怎么破败,也是他君未惜的家,他拼掉性命也想守护的地方,那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
“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们分离,没有人。”
未惜闭上眼,他不想这么放弃,明知道不敌,他也要抗争。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就这么放弃,他是草原上的幼狼,你可以欺凌,可以侮辱,但他有自己的尊严与傲气,你可以杀死他,毁灭他,但你不可能让他屈服。
为了娘,他要尽今生最大的努力,为了家人,他要拼命一搏,哪怕粉身碎骨。
明知送死,仍去送死,是为不智。可若没了家人,孤单零丁,死有何惜?!
忍辱苟活,置家人不顾,他,做不到!
未惜不自觉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嵌进肉中,却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