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心觉得老爷子这里应该叫遐园才对。大门上有匾无字,里面的亭台水榭,假山怪石,荷塘走廊,真如走进了画里。
她来了几次了,没人带着,她还是找不到正厅。看到来领她进去的人,她咧嘴微笑,是华逸飞。
“久违了。”
华逸飞勉强嗯一声,又皱紧了眉。
“老爷子找我什么事?”
“嗯,见到老爷子再说吧。”
方明心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觉自己有哪里错。施二在施方展后侧坐着,赵庚生坐她对面,华逸飞领她进来,就出去了。三位老人,面色阴郁,没一个人说话。气氛如此凝重,难道是她父亲出了什么事?
“爷爷。”她艰涩开口,真怕听到她不愿听到的内容。
施二站起来,呵呵笑:“大哥,你缓着说。老赵,我陪你制你的药去。”
方明心暗自深呼吸几口,看来是真有事了。
施方展未语先笑:“明心,我们三个老头,果真没有看错人。稳重自持,不露声色。”方明心暗呼口气,终于明白施南卿是得了谁得真传。耍人耍得炉火纯青。
施方展放下茶杯,似无意问道:“明心,我给你的项链呢?”
她抚住胸口:“我借给了沈度,他被人刺伤了。说是伤好了还我。就当是平安符了。”
老人看她神色,淡淡一哦,继续品茗。
“你也怀疑,理由太牵强了吧。”
“是。”
“你冰雪聪明,却猜不透他为什么借戒指。”
“戒指有什么秘密?”
施方展颔首微微笑。“你终于问了。戒指代表我。这么说吧,她是个神灯,你对着她说话,凡是你能说出的,她都能实现。”
“我要我爸爸出狱。”方明心一字一句说。
施方展一顿,无奈仰头:“这个要推后了,比我给你说的时间还要推后了。”
“为什么?”
“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方明心思虑一会儿,没再问什么。
“南卿对你不好。”老人这个肯定的句子,让她讶异。他怎么知道?
老人笑,不要这样看我,我也年轻过。女人,只有在身边的男人对自己不好时,才会看向别的男人。
她红了脸,爷爷,我,我没有。
不妨再给南卿一点时间,我相信我对他的判断。他对你是动了心的。你第一次在遐园晕倒的时候,是他抱着你房间的。就因为此,他对你做的所有事,我虽都知道,却没有过多干涉。
你们的感情最终不管走向何方,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老人殷切的希望和慈祥的笑意,抚平了皱纹。方明心心里叹气,干泥巴,是捏不到一块。
丫头,戒指以后不要再借给任何人了。还有,坚持你当初对沈度的判断。
她都走那么远了,老人这句话才慢慢悠悠传来。她回味一阵子,觉得,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才是让她回来的目的。
回到丽都名邸的住宅,已是中午。她迈进屋,有一男一女的说笑声。她怕再见到类似上次的情形,低着头奔向楼梯。
“唉,方明心,过来。”施南卿的喝声传来。
他和那个叫沁儿的女孩举杯正欢。“沁儿,这是方明心。在沈哥家见过的。”
“哦,我是沁儿。你吃过饭了吗?”
两人坐在齐齐看着她,多明显是多么不乐意她入座啊。
“谢谢,我吃过了。你们继续吃吧。”她笑。
“卿,我不喜欢别人住在我住过的房子里。”
“她只是暂时在这,过几天就走的。”
“哼,那好吧。”
她跨上楼梯,这样的对话,好似单单说给她听的一样。
老爷子用心何其良苦。施南卿用心何其之毒。让她找了男朋友,好给他女朋友挪窝。老爷子明知道施南卿是对她不感冒的,为何一定要她留在他身边?
不管了,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吃饭。她揉着肚子,换衣服出去。
经过大厅,她打过招呼,匆忙出门,她可不想做碍某人的眼。吃完饭,她站在大街上,去无可去。思量再三,她去了沈度家,她要把戒指要回来。
仆人把她领进客厅,她面色平静,却在心里一遍一遍打腹稿,该怎么张口。
正精彩处,顾西纱迎面走来。想必她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是惊诧,顾西纱对她尴尬一笑,匆忙离开。的确有些别扭,施南卿的女友出现在沈度的家里。
沈度看她进来,并没有因此说什么,对她笑笑:“这些天,有个问题想问你又不敢问你。”
她笑,问吧。
“为什么不去上学?我怕我问了,你去上学,没人陪我。又担心你不去,耽误学业。我好为难啊。”
“哦,这几天课不重要,我有在晚上加班补。”
沈度扯扯嘴角,叹口气。
“流言止于智者。”
他还是知道的,像他这么细腻的人又怎会察觉不出呢?
“我找人去学校问了,需要我帮忙吗?”
她摇头,流言是风,刮过就没了。何况,忍耐背后,就是他们父女团圆的美景,怎能不咬牙坚持呢?
“沈哥,你感觉好些了吗?”她盯着他的脖子问。
沈度呵呵笑,耸耸肩,还有一点痛。又随即意识到什么,这个小姑娘,自己的疏忽,倒让她为难了。
他从脖子里取下,并不递到她手里,而是给她亲自戴上,又轻柔地捋出她的头发。
“物归原主。”
他的手在她肩头,温热的掌心炙着她的皮肤,戒指还带着他的体温,触碰着她的肌肤,带来阵阵战栗。她攥紧戒指站起来,躲开几步,我要走了。
方明心咬唇,愤恨不已,她都落荒而逃两次了。到底去哪里才能让自己从容呢?
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得让人目眩。苍凭栏眺望,穹之下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静态的建筑,动态的人,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归宿。没人注意到抱着栏杆站立许久的方明心。
她踮起脚,俯视水光潋滟的河面,想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反而引起了路人的回头,她一笑。她才不会跳河呢。
还是去看看乔阿姨吧,她踌躇了半天,做了决定。还没有走两步,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啪嗒摔倒,胳膊腿先是麻木,接着刺痛。她趴在地上,在尘土飞扬中看到摩托车的人在加速,后座上的人把她的包藏在怀里。
她快速回忆包里有什么东西,接着腹诽方正。该好好管教麾下了,这朗朗乾坤的,她都被抢两次了,不知道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的?
她扶着栏杆站起来,伸伸腿,晃晃胳膊,还好,骨头没事。她惊觉地观察围观的几个人,还好是些老头大妈,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谴责飞贼,又关问她的伤情。
膝盖上的丝袜已经破了,血,泥模糊一片,她挽起袖子,胳膊肘也出血了,但至少比腿上的伤干净。
她拒绝了别人的好意,蹒跚着挪向乔阿姨的药店方向。还没走到桥头,方正的车由于惯性,向后一顿停在她身边,人也早已下来,打量她几眼,打横抱起她,瞬间不见了。
她抽抽搭搭地哭,伤口实在太疼。哭一阵子才问:“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哦,路过。报警了吗?”
方明心撅嘴,方正叹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在医院简单包扎后,在她的坚持下,方正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不用问,他也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
方正挂了电话,叉着腰看着她。“你知道你像什么?像回娘家哭诉的小媳妇。”
方明心呲牙咧嘴地笑,又哎哎唧唧地叫,抱着靠枕撵他:“你赶快开会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她躺在沙发上,疼痛让她辗转反侧。她蹦向摆台上的照片,天真可爱的方明静依旧对她笑着。小妹…曾阿姨…
她捂住胸口,里面堵得疼痛,眼前的一切在泪光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有人在敲门,她快速擦干泪,蹦着去开门,开个会不会那么快就结束吧?
来人居然是施南卿。他上上下下打量她:“这可不是我打的吧?跑这来是怎么回事啊?起开,我进去。”
她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动,疼就咬唇。那个人背着手参观几圈后,感慨:“穷人,就是穷人。”
“你怎么会来?”
他扬扬手中方正的照片,他打的电话,让我来照顾你。我倒想问问你,你怎么不回去?她还没回答,他就接口,你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他看完照片,在方明心身边坐下:“咱走吧。”
她了然,不动声色:“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话未说完,泪已流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是何其艰难?她每来一次,看到这些照片,内心就悲恸万分,不知道方叔叔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哭的样子不是一般的丑。”他奚落着她,还是给她递过抽纸。
鼻尖微红,睫毛都是湿湿的,几根粘连在一块,眼泡也有些肿,在他来之前就一哭了吧?
嘴唇被自己咬得嫣红,不施粉黛的脸,和沁儿比起来,更有一番风韵。去,她怎能比得上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