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心看他几眼,一件一件穿上衣服:“我吃点饭再跟你回去。”
这个小妞除了一开始眨了几下眼,穿衣服的时候就气定神闲了。没有辩解,没有胆怯,像在家一样洗漱整理物品。
“不为这次离家出走说点什么?”
她拉住箱子拉链,握着拉杆面对他:“失败了。”
箱子被门口的四个人中的一个接了去,手一直被她握着,又麻又疼。他在微微发抖,这么生气,怎么没拧她耳朵?
楼下的境况有些安静。墙上的东西全都掉落在地,地上隐约有些血迹,大堂空无一人。
有七八辆车堵住门口,远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她又劳师动众了?
“小嫂子,反侦察能力挺强啊。”陈哲笑着走过来,秀气的脸带着倦意。抬眼看到某人阴沉的脸,摸摸鼻子退回了车里。
三人一桌,默默吃早餐。叶明心是不怕开水烫就这样了。施南卿把怒火发在了一笼笼水晶包上。方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低头吃饭。不远处,几桌人也在狼吞虎咽吃早饭,边吃边在心里感谢:小姑奶奶,你要说不吃饭,我们这昨天晚上的饭指不定什么时候补上呢?
这一层的服务员缩在门口,看这怪异的一群人。还没见过如此专心吃饭的人,整个一层,只有他们的吃饭声。这么多人,光吃饭不说话,也挺吓人的。
她们在最忙碌的时候进来一个人,二话不说,亮钱,嘣两字:清场。这可是本市最好的一家早餐店了,你知道一早上能进多钱?但看那厚厚一沓红艳,老板娘舌头弯了:清…清…场。
刚吃过饭,车速又这么快,叶明心有些反胃,她捂着胸口望着窗外,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已看高速路这边的风景了。
苍白的脸有些痛苦,秀气的眉头蹙着,也不怕凉,脸贴着玻璃看着窗外。施南卿咬咬牙,仍旧不理她。捂着胸口,莫非晕车?
他把车打向应急车道,停下车,拉过她手腕,用她另一只手量出她的内关穴,轻柔按摩。叶明心在他用她的食指拇指放在她腕横纹上的时候,明白了他的用意。父亲告诉过她的,揉按内关穴可以缓解晕车,她都忘记了。
这个人神情如此专注,温热的手带来麻痒的感觉,上一次在暴怒之前不也是如此平静吗?这次又会怎么回报她呢?无论什么,她都等着。只要有命在,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逃。
叶明心看到方正的车也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片刻,他下车朝他们走来。突然,斜刺里窜出一辆车,下来一个蒙面男人,掏出枪,直指他的头,说着什么。方正手伸向口袋。
叶明心忘记呼叫,张大嘴,直愣愣看着。
又一辆车冲了过去,那人一回头,枪声在一瞬间响起,方正猝然往前一趴。蒙面人一愣,跳上车,车飞速开走了。
她看到了开枪的人,是施南卿的那个没有头发的手下。也就是一分钟之内的事,两辆车在前方消失不见了。
叶明心踩着云朵般走到方正身边,血浸染了地,呈现的不是鲜红色。
她亲眼看着他直直倒在自己眼前,脸侧向一边贴着地,眼睛睁着。
枪伤不在头上,在胸口心脏的位置,身下还有血慢慢晕染。
春草青青,天空如洗,飘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她和明静,一块在草地上拿着线圈,爸爸和方叔叔在举着风筝跑,妈妈们坐在草地上说笑。她的风筝栽地上几次还没飞起来,爸爸累得满头是汗,撑着膝盖喘气,妈妈们哈哈大笑。方叔叔从爸爸手里接过,举着风筝跑得真快,她抖几下,风筝就飞起来了。她跳着喊方叔叔真棒。
“明心!明心!”
哦,她做梦了。眼前是熟悉的水晶灯,额上有温热的毛巾拭过。她揉揉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明心…”乔珠未语泪先流,捂着嘴巴压抑低泣。
叶明心坐起来,愣了一会儿。
“阿姨,有吃的吗?”
乔珠微怒,又说:“有。”
她下床洗漱,穿衣。大口平静吃饭。
乔珠嘭一声拍了下桌子:“你方叔叔死了,你怎么吃得下去饭?”叶明心不为所动。
乔珠呜咽哭诉:“从你家出事到现在,他为了你操了多少心,派人守护者你,怕你遭报复。怕媒体攻击你,没有求过人的人,为了你到处说好话。为了你你爸进监狱,是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了受害者家属,就为了少判你爸几年。他的父亲,还有岳父母的养老院的钱都是自己省吃俭用从工资里匀出来的。你说不叫提你的母亲,他就告诫我不准提。他为你做这么多,怎么他死了,你倒吃得下去饭?你还有心吗?”
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乔珠的目光。
叶明心拼命咽下饭,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碗里。
乔珠蹲在地上哭,叶明心充耳不闻,吃了饭,喝汤。
喝了汤熬药。等药凉时,施南卿回来了。乔珠发泄过了,在一旁默默洗碗。
叶明心迎着他的目光,用下巴指指餐桌的另一头。
施南卿疲倦坐下,她的目光清澈坚定,整个人哪里不一样了。
“这是你的银行卡,你的手机,你的钥匙,你的耳钉。欠你的钱,改天还你。至于婚约,等过了我爸的葬礼,我会宣布订婚取消。”
她说一样,放桌子上一样。施南卿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想起最后一次吻她时的苦涩的味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的声音像刀,说一个字就如在心上划了一下。伤心有多痛,真的说不出。他现在不能解释。
他眼里的哀痛化成她嘴角的讥笑:“我没有想,全是我看到的。”
“我不同意取消订婚。”
“我只是通知你,没征求你的意见。”
她站起来回卧室拿行李,经过他身边,被他一把拽住:“明心,爸有没有说过让你相信我?”
“我现在只相信自己。”她大力甩掉他,回卧室打开包的夹层,找出那枚戒指,毫不迟疑地戴上。
她深呼吸几口,拎着箱子出门。
“叶明心。”施南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她的名字。脚像被钉住,她眼里的愤恨狠厉让他无法移动一步。
她站在门边回望他,两个人的距离是战场,她现在是嗜血的魔鬼。而灯下那个紧抿嘴角,惺惺作态的男子则是她的目标。
有人敲门,她打开身后的门。施二,华逸飞闪了进来。华逸飞看到了她拇指上的戒指,低头:“少主。”施二微微颔首。
施南卿这才看向她拇指,上面的红宝石刺得他眼晕,他大叫一声冲过来,握住她手腕:“不,明心。把它取下来,求你。”
他眼里的血丝尽显,语调卑微到她要笑:“那你杀掉对我爸爸开枪的人。”
他盯着她嘴角的狠毒,缓缓松开她:“不,明心,不要这样逼我。”
叶明心不再看他:“二爷爷,咱们走吧。”
施南卿久久站在门口,久到他忘了乔珠还在这里。心里空洞疼痛到想把它挖出来,呼吸的气息如刀,所到之处,无一不血淋淋。只剩他这个躯壳,外表完好无损。
乔珠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他终于回魂:“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
“我还要上班,还有…”
“我给你解决。”
乔珠还要说什么,施南卿站起来进书房了。乔珠真后悔刚才怎么光顾着听他们说话,没有跟明心一块走了。
方正的葬礼按他生前的遗嘱,极尽简单。全程由他的准女婿施南卿操办。
叶明心从方正的葬礼上回来,抬头凝视两字匾额——静园,爸爸,我只有以这样的方式回报你了。
“心小姐,外面冷,进来吧。”阿绿从里面出来,看叶明心还站在风口不由提醒。
华逸飞一眼瞪过去。阿绿忙低头:“少主恕罪。”
叶明心没说什么,昂然走进去。
药房里,赵庚生和施二忧心忡忡。
“不告诉她,好吗?”
“告诉她,她会多思多虑,反而不利于保胎。”
“可,你不说,她万一知道了呢?再说,这一胎…也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唉,她身体差,压力又大,我们是不是又做错了?”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
叶明心看着内裤上的点点咖啡色血迹,不由疑惑,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啊。到底怎么了?这几天每天都有。
“少主,来人说,老爷子请你。”
“知道了。”
老爷子头上的纱布已去,白色的头发密匝匝生出了几厘米,但仍掩盖不了那道蜿蜒的疤。因为瘙痒,护士在给他涂药。另一个护士在用棉签给他润嘴唇。
叶明心站在他面前。
“你父亲的葬礼都办好了?”
“好了。”
“嗯。”老人因为发烧,目光依旧不甚清朗。
“你准备做什么?”
叶明心略一思索:“熟悉内务。”
老人点头:“以后,都是你的天下了。”
她没说什么,老人挥手让她出去。
她在走廊里,望着这前前后后的葱绿,仿佛这里不是冬天。一个身影从月门穿过,她快走几步追去。身影就在眼前,无奈步履没他快。
“站住!”
那人回头,又低头恭立:“少主。”
面容,声音是她熟悉的,但叫不出他的名字。“你跟踪我多久了?”
那人微抬头又低头:“我接手的华逸飞。”
叶明心微转眼珠:“遐园。”
“是。”
“少主好记性。”
施二和赵庚生一块笑着走过来。
“还请二爷爷指教。”
施二有些羞赧,不无歉意地叙述着。原来这个人叫影子。当初之所以被他带到王朝会所,果真是受老爷子指示,目的是引起施南卿的醋心。而他一直在暗处,即使施南卿没有及时赶到,她也不会有危险。而他从华逸飞之后,一直守着她,从未间断。
“当初,事从权益,让少主受惊了。”
“哪里,我该谢谢你的保护之恩。既然真容相见了,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是。”
施二和赵庚生交换个眼神,赵庚生笑问:“少主,这几天可有哪里不适?”
“你帮我号号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