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七月,烈日炎炎。路欢歌没做任何防护措施,仍素面朝天。长发及腰,没有挽起,清早洗了,一直没有干,下了车,干了,却没法挽了。她左手拎着纸袋,里面是她的衣服,右手拎两兜水果,感觉东西越来越沉,路欢歌不由感慨:通臂猿的胳膊大概就是这样锻炼长的吧?风从乡间的林荫道上吹过,带来阵阵凉爽,但十几分钟走下来,路欢歌额头鼻尖还是沁出了汗珠,想必衣背也湿透了吧?她想放下东西挽住头发,又嫌地上都是土,况且过了前面的桥就到姥姥家了。路欢歌保持走姿,低头看脚尖前面0.5米之内的范围,匀速前进。她这个走姿用同事彩铃的话说,就差一小棍了——捡钱。路欢歌想起彩铃的话,嘴角漾起了笑,不觉抬头,又惊骇后跳一步。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桥上,平时并行两辆三轮车都狭窄的桥上,居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阳光下熠熠发光,直刺人眼。离她是那么近,路欢歌甚至能感觉到车头的热气,愣了一会儿,才调转头往后走,走到路边开阔的地方,站到草丛里。路欢歌站定,才发现是两辆车,一样的黑得锃亮。看不到车里的人。路欢歌心想:车里的人必定又被她逗笑了。两辆车经过路欢歌后缓慢而去。
路欢歌又走上桥,三十来米长的桥,栏杆只及小腿肚,又有几段已不复存在,桥离河面又是那么高,甚是凶险。路欢歌每次过,都是又惧有怕又想停留。站在桥上,极目远眺,河水蜿蜒流去,两岸芳草萋萋,绿树浓荫,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庄稼,村庄如浮在绿色的海上,吸一口气,都是庄稼味,青草味,河水味,令人心旷神怡,真是美不胜收。
省驿看着女孩低头走路,跟捡钱一样,拎着东西的胳膊纤细,半截白嫩,下半截略黑,色界分明,裙摆到膝盖下面,露着小腿,长发没束,额头带汗,自顾微笑,省驿冷笑:看你能不能撞到车上。她还真能,离这么近了,还不知道抬头,省驿怒意更深,命令郭思成:“摁喇叭。”郭思成解释着违抗:“会吓着她。”女孩猛一抬头,自己吓了自己一下,也吓了省驿一下。女孩清秀青涩干净,看到车,双肩抖了一下,后退一步,咬着下唇,满面羞红,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向后转身让路,不,让桥。郭思成呵呵笑两声,看了省驿一眼,意思是看我猜中了吧,不敢相信地又看一眼,一语双关:“不容易啊。”他居然看到了驿少笑,虽然只是微微地嘴角上扬。
车下桥经过女孩身边时,女孩还在**自己的嘴唇,省驿目不转睛盯着女孩,看女孩一点一点消失在车后,郭思成笑意更浓,停下车,后面的车也停下,不明所以。省驿下车,郭思成朝后车摆手。
省驿点根烟,佯顾四周,看到女孩并没向后看,走上桥,站定,闭目仰头。黑头发,白裙角飞扬在风里。省驿一根烟燃完,女孩还在那不动,省驿嘟囔一句:“傻子。”扔烟把上车:“调查。详细。”郭思成给后车做个手势后,加速驶离和他们的车极不相配的乡间土路。
路欢歌加快步伐朝姥姥家走去,下桥折向东,走了百十来步,冲着俯身在一片葱绿中的两位老人大喊:“姥姥,姥爷。”正在浇菜的党爱国和老伴梅心瓶直起身,看到路欢歌,眉眼俱笑,拃着手,小跑前进。老黄狗早先人一步迎了上去。路欢歌躲开狗,向两位老人大喊一声:“我胡汉三,如今又回来了。”两位老人笑得前仰后合。“回来好,回来好。”姥爷接过路欢歌手里的东西,嗔怪:“又花钱。”路欢歌被拥着入院进屋,嘴不闲着:“姥姥,姥爷,我放假了,还是住两个月,今天先来看看缺什么,明天再进城买了,就直接住下不走了。我要把姥爷种的菜吃光,种的瓜吃光,鸡鸭鹅下的蛋吃光。实行完‘三光政策’之后再走。”她一面说,姥姥姥爷一面笑。姥姥拿来梳子帮她挽头发:“乖,先歇歇,凉快凉快,清早你爸给你做的什么饭?中午想吃什么?姥姥给你做。”“我爸做的饭就那几样,没有姥姥做的好吃。我想吃姥姥做的茄汁面。”姥爷端来水:“乖,洗脸。姥爷给你切西瓜。就等你来呢,屋子打扫了,东西都晒了,等会再看有哪里不好,缺什么,姥爷我买。”路欢歌狡猾笑:“就等姥爷这句话呢。”姥爷拧路欢歌的鼻子:“小滑头。”路欢歌小声说:“还是姥爷最疼我。”姥爷装作没听到:“他姥爷,咱家好像没茄子了吧?”路欢歌不依,扭着胳膊撒娇:“姥姥最疼我,姥姥最疼我。”
姥姥姥爷吃完瓜浇菜去了,路欢歌洗把脸推开了自己从11岁以后每个暑假寒假都会住的这间屋子。屋子里有被曝晒后留下的阳光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台灯,一衣柜,一衣架,一个花架,一盆花,白色的蚊帐,白色的窗帘,床上铺着竹凉席,桌上垒满书,门口放着拖鞋。路欢歌换鞋进屋,侧躺在床上,把枕头抱在胸前,蜷腿,抽噎:“妈妈……”
路欢歌突然觉得下身一股液体出来,坐起来,头晕眩,她扶着墙往卫生间走。果真,身上还没有结束,都已经十天了,怎么还会有?已经两三个月是这样了,趁着明天买东西,一定要看看。路欢歌打定主意,找来纸笔,巡视各个房间,盘算着缺什么,都一一记在纸上。
还不到中午,路欢歌走出院子,出院门往西走,再往北拐,来到她喜欢的法桐下,坐在姥爷但为她做的秋千架上,对着姥姥姥爷喊:“姥姥姥爷,我帮你们浇菜吧?”“小滑头,又在作秀。”路欢歌听了呵呵笑,把秋千荡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