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等到这里,坐在客厅里的人不由地抿了抿嘴。这一波一波的,有没有搞错喂。
太不可思议了……先不说陡然出现,骤然消失的莉莉丝;一下子,竟连弗拉德膨胀起来的灵格也瓦解了?
跟刻耳泊洛斯那次一模一样。不会是巧合。这个肖老师,莫非……
“我想了很久,其实,都是我的错。”女人夹着哽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日没夜地提心吊胆,在门外无力不安地等待一个外人帮助她的儿子,陆阿姨终于在反复纠结中坚持不住了。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把他接到城里来念书,跟本不会变成这样……我一直觉得儿子聪明,将来是要能出人头地的——所以想着不管多辛苦,兼职加班都没关系,只要儿子能上好学校能够有好成绩……结果来了城里,却反而成绩一落千丈。我急啊,开始也稍严厉了些。结果他越来越叛逆,在外面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打不得骂不得,甚至喊什么‘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本以为地树能收他,是最后最后的机会了……都怪我……”
“不要紧的,他会好起来的。”
当话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很惊讶。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仿佛在一条一条撕开,鼻子里的腺体在没有任何必要平白无故的分泌多余的组织液。
这,不是来自“他”的话语。
他明白过来。这是属于那个名叫朱常的人类的“感情”与“语言”。
“那不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这个在外面打拼,想尽办法守护他的妈妈在身边,彭睿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嘴巴自己苦涩地开口了,“在这个世界上,你也许是唯一一个永远站在他那一边,坚持不懈绝不放弃他的人,如果不是你的坚持,我和肖老师今天根本不会来到这,不是么?”
“可是——”
“别放弃希望。”他竟然,露出了真挚鼓励的笑容,“相信我,敝校的心理老师——是个值得信赖、很厉害的人呐。”
》不知过了长时间,彭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在慢慢地变得平缓。
他松开了胶着的下颌。怔怔地盯着他所留下的,一排带血渍的牙印。
他真的咬得很用力。但这个人没有因为疼痛而有丝毫动摇,没有任何退缩,坦然接受了下来,甚至依旧紧紧搂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那是低低地,让人莫名地平静安稳下来的声音。
“很混乱,很孤独吧……但没事的,噩梦终会结束的。你已经醒来了。”
“你……”打开干涩的喉咙,近半个月来第一次,他生锈的声带拼凑出了话语,“到底……是、谁?”
“你知道的,你感觉得出来吧。”温和的语调,软软地仿佛落在了心房里最脆弱的地方,“我们是同类啊。血族的同类。”
“……同、类?”
“对,我也一样,不——也许在自暴自弃上更出类拔萃啊,做了一大堆难以启齿的傻事……缩在一角、全世界仿佛都与我为敌,但比起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更难受的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没用到极点——”
少年茫然空虚的瞳仁中,开始蒙上水纹。
“成绩不好,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个评价指标极其单一的世界的确像狗屎一样吧。”
“不过——在这个不尽人意的世界里,你并不是一个人。”
随着无声地滑落的滚烫液体。她用让人安心于信服的声音说道,“我看得到,你的努力,你有自己光芒。纵然痛苦,你还是去参加了分班考试,你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变得优秀,希望让她高兴的,对吧?”
“……我、我——”吐出来的词语变成了一吸一吸地抽噎,“才不是的,那个女人——怎么样都无所谓!除了成绩、还是成绩!我不可能变成——她想要的——那种……”
“她也许不善言辞,但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扔下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吧?”
“你骗人!”少年突然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如果不会读书,我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嘘!”肖极伸手稳住他的喊叫,示意他靠近门口去听。
此刻门外,竟然也有哀伤的抽噎声。当一切安静下来。那话语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彭睿熟悉的声音。
“……落到这田地我才醒悟过来,我太傻了——”那是妈妈的自白,“成绩好不好?能不能出人头地?这些根本都不重要!你说得对,我当初要是没有扔下他去城里打工就好了,就只剩下我们娘俩而已,如果我们都不能好好守在一起,那其他还有什么意义?……彭睿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彭睿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全部都错过了……我根本,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渐渐,少年脸上扭曲的表情,凝固住了。
漫长地沉默。
“不用急、也什么都不用说。”肖极拧开准备好了的瓶子,“你现在很缺水,把这个喝下去吧,会感觉好一些。”
》一口喝干了那瓶番茄汁后,彭睿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坐在地上静静靠着肖极的肩膀。
太久了。
如果不是能感觉到一起一伏的呼吸,她都要担心是不是药量加得太大是不是要被她弄出人命了。
她很不安。也许像朱常那回一样,她又没能看清最深处。再一次,判断错误。
这份对未知与失误的恐惧,随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挂钟“滴答”的走动不断膨胀,几乎要扼去她的正常呼吸。
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能一直陪着这个孩子。
掏出手机看钟点之时,过于长久的黑暗让那一点点微弱的荧光也变得极端刺眼。同样刺眼的,还有浮于荧幕最上方那些柒片关于之前争论所回复的字眼。
【当然怕,不管拿了多少次手术刀都会胆战心惊。但说不定,我就是为了追求这种走错一步便真万劫不复的刺激感,才会做外科啊……肖极,你会是哪种人?】柒片抛出了一个又文艺又华丽又臭长的问句。
她是哪种人?
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只能抑住要叹出的一口气按灭手机之时,靠在她身边的少年,开口了。
“你、要走了?”
“嗯。”她点了点头,站起来,“抱歉……明天,我还会来的。”
“别白费劲了。”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我不会去学校。”
“为什么?”
“我清楚,我不是念书的料,就算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少年疲惫地眯起眼睛,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自我欺骗的了。
“这样啊。”她微微一笑,“你个小傻瓜。”
“哈?”
“明明最糟糕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那种屁都不算的东西,都无所谓吧——上不上学?念不念书?你要听我的真心话吗?”哎,一定不能让曹主任知道她这些胡说八道。
“我会说,你想要什么选择什么都是可以的,只要是,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被逼无奈的妥协——就好了。”
少年扯开干涩的嘴角,笑了。
“你真的是老师么?尽说些奇怪的话。”
她不由捏紧了拽在掌心的手机。
“是哦,我确实说不上称职——肖老师啊,被一个奇怪的问题困扰着,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讲讲你的答案?”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
于是,她留下了柒片那长长的问句,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