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客栈不远处有一弯碧湖,月光稀稀落落地撒在湖面,游弋的光影像是烛火下的点点泪光。
那个男子的身影掩映在湖岸掉光叶子的垂柳之间,黑衣勾勒出他的身形有些落寞,妖异紫发随风飞舞,又显出无尽霸气。一双魅惑的紫眸滑过脑海,江浸月的脚步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本能停下,恐惧感袭来,她心里后悔得要命,直觉告诉她,这人是尾曳!江浸月想掉头逃离,然而脚却愣是拔不开,像被粘在了原地。
尾曳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依旧忘情地奏乐,周围事物一片死寂。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最后一缕乐音脱离他手心追逐着天边的流云,湮灭在九天里。尾曳收起一只淡紫色的贝壳回头看她,漠然的狐眸里毫无情绪:“你怕我?”
废话,差点被掐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说我怕不怕?!江浸月在心里嘀咕。
“你不该怕我的。”他像在自言自语,俯身抱起尾随江浸月而来的小羊羔,小羊羔却极为亲密地舔舔他指尖撒娇。
江浸月目瞪口呆,果真是根软骨头啊,这小羊羔一看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见到强者立马就黏上去了!又故作镇定,打不过就要智取,先弄清楚他引自己来的目的:“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干嘛?还想掐死我?”
“要你死很容易。”尾曳摸摸小羊羔的脑袋,一个字,“哭。”
江浸月机械地反应了半天:哭?男人不是最怕女子在他面前哭么,这人千方百计把自己引来只是想看她哭?看他又不像个傻子难不成是男人中的异类?江浸月暗地点头,是了。
尾曳的紫眸里透露出不容拒绝的神情,江浸月把心一横:他叫我怎样我便怎样岂不是很没面子?于是坚定地回应他一个字:“不!”
尾曳扬手似要掐她,江浸月眼疾脚快赶紧闪到一旁,吓得骨头微微有些发软:“喂,你不要老想着掐人脖子好不好?”
“好。”又一个字淡漠地从他口中蹦出,那双紫眸蓦地一闪,眨眼他已放下小羊羔立在江浸月面前,不顾她的瞠目结舌握住她的双手并迅速交换位置推她至河畔,作势要将她扔进湖中。江浸月死死拽住他的手,感受他浑身的冰凉气息源源传递到自己指尖,心下一阵唏嘘:这么冰!他刚从冰山里挖出来么?
“若你再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喂鱼。”他盛气凌人道。
“为什么?”江浸月挣扎。
“鲛人泪。”
除非基因突变,除非自己不是阿娘生的,除非老爹是鲛人,否则她怎么都不可能会流鲛人泪!
“我真不是鲛人,我不过一条鲤……”尾曳不容江浸月把话说完,手一松,她整个身体便呈横躺入湖之势,头发已经垂了几缕进去。那空空如也的湖面突然窜出十来条不知名的大鱼,长相凶恶,牙锋尖锐,骇得她冷汗满脊:“不要!”
“哭!”他的手又一松,江浸月的身体与湖面再次滑近了一段距离,衣袂粘湿大半。
“不!”江浸月反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腕,这个变态,她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要在他面前屈服懦弱,“你再松手试试,如果我掉下去了也定要把你拉下湖一起被鱼吃!”
“敢威胁本座,脾气不小。”他不信邪地打算撒手把江浸月扔进湖里,这时突然有蒙着面的黑衣男人出现,他焦急地向他们这边拜倒:“禀魔君,仙界派人来逐杀了苍野河一带的弟兄,计划失败。”
什么?魔君!……这人居然是魔君!
江浸月不由地“啊”了声,手因惊吓过度和用力太狠而麻木,身体沉重地摔进湖中,冰冷地水温瞬间包围了她。传说中的脑子进水,也无非表现为落水后她忘了凫水,一心想着尾曳原来就是靳宿口中的魔君,当年从容潇手里逃出来的唯一一只鲛人!
按理说他现在是世间最珍惜的动物,应该被人们圈养起来好好瞻仰才对,他怎么就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那……刚才她和他作对会不会死得很惨,会不会被那些恶鱼碎尸吃掉?恶鱼?!江浸月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掉进了恶鱼堆里,江老太曾说的大鱼看不见她此时不成立,因为她寄身的是个大活人。正准备凫水逃命,手突然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且带上了岸。
尾曳一头紫发从水中豁然升出,携带着湖里的细碎月光展现出摄人心魄的美丽,他松开她的手,狐眼轻视:“你不是鲤鱼吗,怎么还需别人救你?”
“你不是魔君吗,怎么还要救人?”江浸月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反问。魔君应是杀人不眨眼啊,跑来救她还真是不可思议,或者像当初他对易经年说的那样现在让自己死还不解恨?
“记住,我救的不是你。”尾曳冷冷丢下一句话便领着那个小妖腾紫云而去。莫名其妙,救的人不是自己那是谁?司徒珞允么?他脾气也忒怪了吧,这叫他手下人看他脸色揣摩他心思呢?唉,看来他这魔君当得挺辛苦罢。江浸月思索了很久表示无解,再瞅瞅平如镜面的湖水,空荡荡哪有什么恶鱼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丫的,他又拿幻术唬她!
夜风拂过面颊感觉凉飕飕的,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遂直起身来沿路返回,小羊羔一脸天真地跟在她身后,天知道江浸月此时想狠狠揉它一把,揉成毛毛虫!
客栈里飘飘乎地留了几盏灯未灭,江浸月借着烛光转进自己房间,正欲关门,见花淅着一身白色睡袍呵欠连天地从门前走过,她愣了愣,惊奇道:“诶,今夜的月亮很漂亮吗,怎么都才回来?”
“还有谁也出去了么?”江浸月狐疑。
“主公啊,他后你一步。”花淅打了个呵欠,“我见你们一前一后地出去,又一后一前地回来还以为你们约好一块儿呢!哦对了,他回来时脸色不大好,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哦。”想了想,“啊!”云冰祁?她怎未看见他出来了,难道他也有夜里奔忙的习惯?脸色不大好?那说明他应该没看见自己被魔君扔湖里罢,否则他脸色应该很好才对。江浸月又想了想:“为何我们出去回来都能被你撞见呢?”
花淅再一个呵欠:“今天把鸡汤吃多了,自然就多起了两次夜啊,哥哥他真坏!我怕黑让他陪我他都不愿意,哼哼!”
次日,江浸月用过早膳便启程继续奔去暮歌,听花淅说每年的初秋云冰祁都会带着宋凡和花怿去暮歌,似乎是为了祭拜一个叫“江蓠”的女子,一祭就是三年,今年宋凡突然离逝,陪伴他的人不得不发生改变,于是换成了她和花淅。
江蓠,江浸月记得那次云冰祁中了蛊毒发疯强吻她,似乎就叫了这个名字,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她的初吻啊,敢情成了别人的替代品!这么久以来,但见云冰祁似乎并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她也没那个城墙脸皮去提一提,不记得就算了吧,当自己吃个哑巴亏,索性也忘记得了。这样一想,她稍稍调整下心态,不由一声:“啊嚏——”
一连七个喷嚏打下来,马车内已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嫌弃之味,花淅鄙夷地看她一眼:“珞允,你昨晚和小情人跑河边幽会去了么?”
江浸月忙辩解道:“才没那回事!就不小心掉湖……在梦中不小心掉湖里了而已……不碍事不碍事,幸好是个梦!”心里却只想将花淅一把掐死。
“哦——”花淅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眼中是戏谑地笑。
“这么说你昨晚是在梦游?”云冰祁慵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江浸月听了一震,难道他真看到自己落水的衰样了?那么他岂不是还看见了尾曳和他手下腾云驾雾的场景?呃……那他该是什么感想?江浸月问不出口,遂斜着眼用质疑的目光回应他,云冰祁却视若无睹,久久不理睬,似乎在生气。江浸月等得没了奈性,欲开口提示,又一个喷嚏下来。
“看来司徒小姐染了风寒,属下待会儿就给小姐开药方,等到了暮歌就去配药。”花怿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嗯,好啊。”江浸月微笑回应道,想问的话夭死腹中。
暮歌这座小城一如它的名字那般美妙,它坐落在徇山的半山腰上,常年有异树奇木荫蔽,夏日遮雨乘凉,冬日挡风避寒,也会有和煦的阳光穿过树缝洒在黛青色的屋檐上,人们则一直生活在树的投影里。
传说徇山上曾有很多野兽在夜里出没攻击城民,为吓唬它们,城中每个季度初就会举办一个蹀歌节,那一天所有城民都会聚在一起欢快地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直到第二天旭日东升,“暮歌”之名也由此得来。
而他们,正巧赶上了初秋的蹀歌节。
在一家名为“尝月楼”的客栈落下脚,原因是他们觉得“尝月”这名字甚是稀奇。云冰祁匆匆领着花怿出门,说是有要事要办,花怿还不忘嘱咐江浸月和花淅没事可以逛逛这里的大街小巷,但一定要记得回来。
二人遂悠悠地闲荡在青石板街上,或许是带了一只小雪狼,四处异样的眼光源源不绝,她们并未在意,仍旧各走各的各玩各的。花淅自告奋勇地去为江浸月买药,理由是自己一个医女比她更懂药材,江浸月应允,鬼都知道知道花淅是想脱离她和小羊羔,脱离这异样眼光。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人群之中,江浸月很沉默,其实她也早就想丢掉这烦人的小羊羔畅快玩一通,奈何在它幽怨的注视下,她着实狠不下那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