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床上安静坐着,再低头打量打量绣枕上的交颈鸳鸯,她轻轻往枕下塞进一片蓝色鱼鳞。
兀自掀了牡丹锦纹的喜帕,从袖中掏出那清光四溢的白玉锦鲤仔细描摹着,本以为临走之前将此还给他,可终归舍不得,或许这一生中,他留给她的就仅仅只有一段回忆,过往如斯,记忆如斯,还有那二十年前空白的一切,统统封入了这条鱼中。仅此留个念想。
鱼身上的光芒越发明亮,像隔空点燃的烛火。江浸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凑到窗前,果然看见那袭白衣一动不动地立在屋外小雪中,明晃晃长剑牢握在手,狭长而美丽的凤目迸射出令人窒息的杀气。几十个官兵持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气势汹汹的阵势,一看就知道今天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挑开攻势,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入眼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抹白色辗转回旋,几欲淹没。江浸月顿时慌了手脚,想也不想果断往屋外冲,对抗他的人太多,武功再高被拖乏了也只有被砍的份。何况她不想因为自己死那么多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跑出屋,易经年就“嘭”一声把门推开,双眼冷若寒冰。“珞儿这是要去哪里?”说罢还不忘顺手关了门。
江浸月手足无措地愣了愣,继而又冲上去准备拉门。“让我出去。”她恳求道。
“现在是我们大婚之夜,你该陪的人是我,你夫君。”易经年硬生生将她拽回来,拢进怀里。
“你是不是打算杀了他!”江浸月怒吼道,那些官兵她看得明白,个个都身怀精湛武艺,说不是事先做好准备都叫人难以信服。
易经年不顾她的挣扎,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他眸中带着腾腾怒火,仿佛被惹怒的野兽,粗暴地把江浸月压在身下,一改往日的温文儒雅命令道:“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好好待在这里!”
“你放开我!”江浸月试图把他推开,然而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易经年手上发力死死钳制住江浸月,火热的唇落上她脖子、耳傍,然后使劲堵住她的唇。
他满腔怒火都被点燃,那份浓烈的渴望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就像那个夜里她喝醉酒哭着在自己面前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几乎失去理智。为什么,这洞房花烛她还是惦念着别的男人,为什么上天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折腾自己!她是他的!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哪怕自己在她眼里没有丝毫分量。报复般欺上她的唇,舌尖纠缠,肆意噬咬,直到将她的唇咬出血来。
她突然不再挣扎了,泄了气一般闭着眼任由他亲吻。易经年若有察觉,睁开看见她蜿蜒的泪水毫不留情地慰烙在自己心上,他下意识地松开唇,下一刻眼前蓝光一闪,臂上已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易经年定定望着手持鱼鳞缩到床角的江浸月,久久没有移开视线,那条口子宛若划在心上一般,此时他整个心都无声地淌着血——她竟然能对他下手!他显得难以接受,这个女子,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败了,一曳涂地,片甲不留。
“你就这么恨我?如果我今天不打算放他走你是不是打算把我杀了?”
“对不起……”江浸月懊悔地抱着膝盖,“我并没想伤你,只是……”
易经年突然解开自己衣服,露出左肩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来,看着瞠目结舌的江浸月,他强行抓起她的手按在了那道伤疤上。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冷,寒意一路蔓延,浸湿了心口。
他眼中弥漫着无尽的苍白和失落:”江浸月,是不是我还没有离开,你就已经忘了这道伤疤。”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江浸月。
她只觉心里一阵酸涩,自然不会忘,如果没有他,这伤疤如今便烙在自己身上,还或许她早已消失在这世间。却还没等她回答,易经年冷漠地侧过头,声音如同外面呼啸的寒风一般没有任何温度:“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逃走。”
江浸月心口一暖,竟愧疚得说不出话来,打量了他好久才含着泪道:“这些都是我欠你的,来生再还。谢谢你。”
话毕转身跑出了房间。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易经年沉重地倒在床榻上,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他就这样放她走了,在新婚之夜鸳鸯锦前,眼睁睁看着她投奔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却只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看她落泪……
江浸月跑出去时云冰祁几乎快把官兵杀尽了,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人群中那移转不定的白衣,直到残余的所有官兵被一举捅倒,云冰祁满身血污地站在她面前,愕然不已,似是没料到她会跑出来。
江浸月猛地冲上去扑进他怀里,泪水决堤:“你不要命了!”
“跟我回去。”他伸手搂着她,依旧淡然的声音掩饰内心的波澜起伏。
这是第三次他对她说这句话。
总算,这一次没有被她忽视。
江浸月扶着云冰祁走出易府时,府中没有一个官兵阻拦,她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一房间中点亮的灯火,那俊逸似竹的男子正立在窗前目送他们一步步远去,摇曳的烛火一颤一颤,更显得他的身影孤单而落寞。
一片雪摹地飘进眼睛,江浸月抬手揉了揉,冰冷雪瓣化作透明的水珠滚落出来。
一柱香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两人骑在马上狂奔了一夜,小羊羔紧跟着也累得喘不过气来,直到将要天亮之时,他们宿在前往忻菏途中的一家小破庙里,失修木门在江浸月的推力之下发出“吱呀”的呻吟,若不是案前还供着一铺满灰的佛陀,江浸月都会误以为这里是一荒了的小屋。但好歹屋外风雪是勉强遮住了。
手忙脚乱地为云冰祁检查伤口,发现他全身大大小小的剑伤至少也有十处,好在都是破皮,最严重的是右手上那一条口子,深得几乎看见骨头。
“你……痛不痛啊?”她皱着眉问,若是伤在自己身上保不定如今已痛昏过去了。
“不痛。”
“撒谎!”
“那很痛。”
“撒谎!”
“……”
云冰祁眸中露出难见的温柔之色来,身体靠着柱子倚在角落,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江浸月看着心疼,急忙凑上去为他疗伤。有了狼萤珠的庇护,她如今的法力已远远超于从前,治好云冰祁身上的小伤如动动指头那么简单,可至于右臂,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无能为力。
“现在怎么样了?”又为云冰祁渡了真气。
“有点冷。”
江浸月想了想,施法撑开一个结界将他们护在里面,显有寒气能透进来。然而云冰祁并不满意:“还是冷。”
“啊?”江浸月拿眼睛横他,“我法力不高,最多就这样了。”
“那你过来。”
“干嘛?”磨磨蹭蹭地往他身边挪去,意料之中猛地被他楼进怀里。江浸月觉得不妥,开始挣扎,却换来云冰祁更紧的束缚,他的声音被风寒侵得有些沙哑,仍然不减霸道:“让我抱抱,你能陪别人就不能陪我么?”
“那……你等等,我先把那尊佛陀拿出去扔了。”说罢就要起身,还念叨着,“被佛祖看到多不好……”
云冰祁并未放开,即便受伤力气也大,他低着头埋在江浸月肩上,湿热的吻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落在她脖颈之间。他需要安全感,他差点失去她,差点让她嫁给了别的男人,这样一想着心就痛得难以自持,想将她永远缚在身边,谁也抢不走。
炽热的唇覆上她的唇,失违了好久的芳泽在这瞬间重新充盈内心那永远也填不满的地方。
江浸月突然推开他,清澈的眸子里隐隐有些不安:“我嫁不出去了吧?”
“你还想再嫁给别人?”云冰祁面色一敛,露出不快的神情。
“不,我是说我和他在全天下人面前拜了堂,他一天不休我我一天就还是雾虚七王妃,那我不是不能再改嫁了?”
“但今晚和你洞房的人是我……”
江浸月闻之猛地弹开好远,满脸警惕:“你你想干什么?”
“你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和他拜了堂结了亲,可你被我拐走了,这门亲自然也作废了。”
“那我们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是啊,估计待会儿天亮了去集市就能看到我的通缉令。”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逃犯?不会吧,你和王……皇上的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狠下心?”
云冰祁也没回答,一双眸子深如寒潭,只是道:“过来。”
江浸月狐疑地蹭过去以为他怕隔墙有耳跟自己说悄悄话,结果又被他楼进怀里。“这个你不用操心,只需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动不了我就可以了。”他柔声道。
江浸月茫然地点点头,再一回想,蓦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了解过云冰祁,他就像一个迷,一个怎么也猜不透的迷。内心的失落感渐渐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扩散开来……
天亮了,屋内两个人相拥而眠睡得很安稳。淡淡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带来丝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