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年之久,允娜光是看索立的背影就认出了他,而索立也仅仅是四目对视的一刹那就认出了允娜。小胡同里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们总是有着那么一种羁绊,即使命运让他们走上不同的道路许多年,他们也仍然会在偶遇的瞬间将对方识别出来。那种不可思议的感知能力并不都是来源于纯粹的视觉,还来源于气味。对于允娜和索立来说,这种气味正是墨厂胡同的气味。
就在索立回忆童年趣事发呆的时候,允娜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她和索立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允娜仔细瞅了瞅索立,肯定了眼前的这个环卫工人就是索立不会错,顿时笑脸相迎,惊喜地说道:“哟,真是巧啊,在这儿碰见了,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你了,索立。”
索立被允娜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先是把视线从允娜的脸上移到了她胸前的蓝色围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看着允娜的黑色长靴,随后又把视线移回到允娜胸前的围脖,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最后他盯着允娜红色的包包看了一秒钟,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难以辨别的怪声,迅速转身骑上三轮车走了。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满脸莫名其妙的允娜。
索立只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像夹子一样夹住了他的嘴巴。从允娜的衣着看来,她一定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吧。而自己……唉,如果当时最后一面不是叫她看见自己拿着菜刀发疯的模样,或者说自己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或者说……
索立没有发觉到内心深处的自卑,他只是一边往前骑着三轮车,一边寻找刚才自己不寻常的行为的原因。这时候,在索立的脑子里,环卫工人这个工作不再是光荣的劳动者,而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闲聊时,口中的略带歧视色彩的“扫大街的”。
索立一边思索着一边骑着车巡视了一遍黄牛大街,该清扫的地方他就下车清扫一下,之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停下了车。他坐在车座子上将杂乱的心情梳理一番之后,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索立估摸着马组长今天可能不会来查岗了,于是准备利用中午这点时间回去稍微躺一会,本来他昨晚他也没睡好。
索立骑着车回到自己租住那间房的院子门口,原本他停车的位置被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占了,他只好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他下了车,摘掉帽子放进前车筐,锁好车以后带着长杆扫帚和铁锨进了院子。刚刚迈进院子的大门,索立就听见了索英的声音。
“这袋子里也是,嗯,全都是!”索英站在索立那间屋子的门前,她正打开一个大的塑料编织袋,这个编织袋里全是饮料瓶子。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是个收废品的大叔,正数着另一个编织袋里的饮料瓶子。这两大编织袋的瓶子全是索立两个月来扫地时候的“斩获”。
索立看见这情况,赶忙上去对索英说道
“别卖啊,等我赞多了一起去废品站卖,那里卖钱多!”
索英抬起头,一眼看见了刚进院子索立。
“你手机干嘛关机啊?我上次没给你充钱?不是叫你天天充好电带着么?有个急事也好跟你联系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
索英对儿子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难,听得出来这种愤怒是因为索立的移动电话打不通引起的。
“有什么急事啊?”索立嘟囔了一句,转过身对院子里那收废品的大叔说
“这些都不卖,你先走吧。”
收废品的大叔愣了一下,两眼巴巴的眨了眨,看了看索立穿着的工作服还有手里拿着的扫帚铁锨,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马上又看了看索英,开始疑惑起来。
索英被索立这举动弄得恼火了,她大声对索立说道
“什么不卖?上次来我就说你一次,你弄这两袋子瓶子跟人家房东院子里堆着像话么?人家房东过来一看你把院子里堆得全是破瓶子叫你别住了滚蛋知道么!?赶紧现在就给卖了!少废话!”
索立看见索英这急扯白脸的,也不敢再说话了,将长杆扫帚和铁锨立在自己小屋的门边,摸出钥匙打开自己小屋的门进屋了。他一进屋,整个人就像一根面条一样“软”在了床上。
索英在外面卖完饮料瓶子,将编织袋叠好塞在索立的门后面,也进了屋子。她进屋后将肩上挎着的包放到椅子上,打开自来水一边洗手一边又问索立
“你手机呢?是不是丢了?”
“抽屉里呢。”
“对啊,没丢,那么你干嘛不充好电带着?啊?大冬天的你罚个老太太站院子里一个多小时,然后帮你收拾收拾院子里的垃圾你又这个那个的。你真孝顺你!”
索立听得出来妈妈这边还生着气呢,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想说。索立去年五月份自己挣钱买了一个新手机,以前干网管的时候他倒是也有个手机,索英给他买的,但是后来给丢了。
要说索立的手机,跟一般人也不太一样,之前那个手机里面还有几个联系人,这个新手机里就只有三个联系人,一个是万淀区卫生所的冯主任,一个是马组长,还有一个就是索英。但是虽然有三个联系人,实际通过电话的就只有索英一个人。索立的手机相比对讲机只有通话距离远,能发短信这两个优势。
索英用索立的毛巾擦了擦手,打开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用三层塑料袋裹着的白色饭盒,放在索立床头的一个小桌子上,简短的说了声“起来洗手吃饭。”
“我刚吃完。”索立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
“吃什么了你?”索英又从包里摸出一双用塑料袋裹着的筷子,打开在自来水那冲了冲,放在了刚才的饭盒上面。
“拉面。”
“早告诉你别外面四处乱吃,你弄个电磁炉,自己买点菜,哪怕说不会炒,煮着吃,都比外面干净!”索英从包里面又摸出一个小一点的塑料袋,索立瞥了一眼,里面裹着一个烤过的鸡腿,香喷喷的味道从袋子口飘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孔,可惜此刻索立腹中已被拉面充盈,完全失去了吃它的欲望。索英把这个鸡腿放在了饭盒的旁边。“给你,还有一个鸡腿。”
“我真的吃过了,两碗拉面,现在不想吃呢。”索立只想在床上多躺一会。
“行了,行了,待会找地方热热再吃吧。你今天晚上就回家。”索英将包拿开放到杂物柜子上面,自己坐到了椅子上。
“干嘛?有什么事啊?”索立问。
“什么有什么事啊?你扫地把脑子扫坏了吧?明天你休息不陪你娘补个年过啊!?”
“您记得比我还清楚。”索立才想起来自己明天轮休一天。
“你就糊里糊涂的过吧,哼,叫你出来找工作看你找这个破工作,过年不能回家,天天还累个贼死。”说到这,索英正好看到地上扔着一个膏药的包装纸,捡起来看了看,连忙问“这个是你贴的?哪儿疼啊?”
索立看了看那包装纸,告诉索英:“左肩膀。”
“你睁开眼睛看看,哪有像你这样的年轻轻大小伙子扫大街的?你自己脑子里都想什么呢?赶紧换个工作吧。”索英将包装纸丢进屋子角落里的小垃圾桶,走到索立床前继续说,“你脱了衣服我看看你肩膀怎么了。”
“唉,别看了,您又不是医生,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
“你这孩子!”索英不满意的说了一句,接着又关切的问:“怎么个疼法?是酸疼?还是受风了那种疼?还是针扎是的那种疼?”
“我也不知道,都有吧。”索立的确也说不好左肩膀这儿究竟是怎么个疼法。
“什么?都有?那你下午别扫了,跟我回家,明天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去。”索英脸上的表情从关切变成焦急。
“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满不在乎的!到底是怎么弄的?磕着了?还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就是累的。不用去医院。”索立翻了个身,面冲着墙壁侧躺。
索英又坐回到了椅子上面,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这个月房租到了就别再租了,妈想办法给你找个别的工作。”
索立没说什么,他知道妈妈索英也没什么门路,她自己还四处干着临时工,能有什么好工作啊,但他自己也真的觉得环卫工作的劳动强度太大了,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也像那些同事说的一样,有干不动的一天。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后,索英拿起柜子上自己的包,对索立说:“那我晚上过来接你来吧,几点?”
索立想了一会,说:“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去。”
“也是,晚上别回去了,还得搭个睡觉的地方,你也睡不好,那你今天在这住一宿,明天一早就回来吧。”说着索英挎起包准备出门。
“明天我也不回去。”索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