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立没有追出去,尽管他不是太想要妈妈留下来的钱,但根据索立对索英的了解,自己刚才就算拿着那五百块钱追出去了事情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在索立的印象里,妈妈索英对别人说话办事都是留有余地的,唯独到自己这儿,她总是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就如同女王面对她手底下的大臣一样。
妈妈走了以后,索立看了看挂钟,身心俱疲的他又躺到了床上。现在是十二点过半,索立想着,我就再好好休息半个小时吧。哪知道他头刚刚沾到枕头,便死死的睡了过去。
“啪!”“啪!”“啪!”惊醒索立的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他赶紧起身把房门打开,估计要是再晚一步,这扇门就被屋外的人拍坏掉了。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脸怒气的马组长。
“几点了?啊?你屋里有没有表?啊?去看看几点了!”马组长先指了指戴着手表的左手腕,然后又朝索立的屋子里指了指。这马组长倒也真是另类,明明他知道几点了,就是不告诉索立,也不叫索立看他的手表。
索立突然被惊醒还没定神,开了门以后也没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说道
“您要对对表?”
“什么对对表?对什么表?你喝多了还是没睡醒还是怎么地?啊?先别说了,你现在进屋看看表几点了。”马组长也不大声叫喊,仍旧是一种平稳但是急迫的口气。
索立才定了神,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原来是马组长。他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肯定是睡过头误了工时。那么到底迟到多久了?索立转回身进屋看了一下南墙上的挂钟,哎呀,都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自己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了。他急忙转身出来,想要跟马组长解释解释,哪知道他刚出门,就看见马组长已经帮他拿上了靠在门边的长杆扫帚和铁锨,索立也不多说话,赶忙进屋拿上房间钥匙出来把门锁好。
“中午喝了?”马组长一边往院子外走一边问索立。
“没有。”索立锁好门,紧追着马组长也走出了院子。
“我一看你门口的车里空堂堂的,啊?是不是?你下午就没干活儿!”马组长走到索立那辆垃圾车旁边,一伸手将扫帚铁锨扔了进去,继续说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啊,中午不要吃的太饱,啊,你吃饱了,能不犯困吗?”
索立没有听马组长的教诲,他想起刚才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上手套了,这时候也没法回去取了,只好裸着手去工作了,这在冬天可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他从前车筐里拣出帽子戴好,又蹲下将弹簧锁打开,骑上车准备去黄牛大街开始工作。
马组长也骑上了自行车,临走前他又对索立说:“中午吃的‘农夫烤鸡’?”
索立疑惑的看了看马组长,马组长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好多天都没有休息了啊,这不你明天就休息,今天别给我怠工,听见没?我先走了,你干活儿吧。”说完马组长就骑着自行车先走一步。
索立也骑着车往黄牛大街走,他一直奇怪,马组长居然能闻出鸡腿的味道,要知道那只烤鸡腿自从出炉以后,少说也在索英包里躺了一个多小时,而又在索立屋子里放了三个小时了。也难怪,现在的索立还不懂得一个道理:幸福的味道即使久经日月也是很难散去的。
黄牛大街不愧为万淀区的一条大商业街,白天街上总是熙熙攘攘的,尤其到了下午更为明显。街上人一多,随地丢垃圾的人也就跟着多,好在索立刚才小憩了那么一会,如今不但精神好了许多,就连左肩膀也不是那么疼了。
从下午两点半一直到晚上六点,索立连着扫了他负责的地区两遍,如果马组长不来查岗的话,他必须等到六点半才能离岗回家吃饭。此刻黄牛大街上下班回家的人越来越多,索立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了垃圾三轮车,坐在车座子上等着下班。
索立等着下班的时候,也盘算起明天休息这一天到底怎么过。他有点想回家陪妈妈过个年,可是又觉得在那种租来的地窨子里无论干什么心情都不爽,他最想念的还是从小住了十七年的墨厂胡同那间小屋。索立认为,除了那间小屋,眼下再没有其他什么可以叫做“家”的地方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也罢,妈妈住的地下室也罢,都给不了索立精神上的温暖。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明天要去墨厂胡同看看,就算是给自己将要崩溃的精神和堪堪不支的身体一次简单的医治吧。
华灯初上,帝城的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万家灯火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辉煌。黄牛大街上,很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迈着疲惫的步伐,各自奔向他们温馨的避风港遮雨巷,但是也有一些流浪者,他们背井离乡,和蕴育他们庇护他们的土地相隔万里,孤独地蹒跚在帝城那永无止境的繁华喧嚣之中。
索立望着228号卫生站的方向有一会儿了,他估计马组长傍晚不会来查岗了,自己只需晚上九点再来清扫一遍街道,今天的工作就算全部完成了。于是,他骑着车,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进门以后,索立将下午妈妈给的钱装进了自己的钱夹子,然后他打开床头桌子上的白色饭盒看了看,又拿起旁边的烤鸡腿啃了几口,觉得吃不下去就没再碰。索立从衣柜里收拾出几件衣服,换好后又到外面的一个公共澡堂洗了个澡,等他从澡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整了。他琢磨着干脆晚上九点就不去扫那最后一遍了,反正轮班的人明早也要扫的,就偷个懒算了。
索立就这样度过了忙忙叨叨的一天,无论是睡觉做梦还是白天醒来之后各种各样的琐碎都令他感觉身体快散架了,好在温热的澡水帮助他在这一天的晚上,索立很快就睡着了。但可能由于是太累的缘故,这一觉,索立并没有做梦。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闹钟把索立叫了起来,他恼怒的摸黑关掉了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刚要入睡,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索立起身开灯,然后从杂物柜的第一层抽屉里取出手机和充电器,插在插座上将手机充上电,这才把灯关掉又躺回床上去,不一会儿,他就再次睡着了。
等索立第二次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感觉很惬意,接着他又运动了一下双臂,突然感觉左肩膀轻松了好多,根本就感觉不出来疼痛了。索立高兴极了,连忙要揭下昨天凌晨贴上去的那贴膏药,结果发现左肩膀什么也没有。哦,索立想起来了,昨天洗澡的时候已经把它揭下来了,看来,世上再好的膏药也没有洗个澡之后,什么都不想,美美的睡上一觉管用啊!
索立起床后洗脸刷牙,接着稍微收拾一下房间,把昨天吃剩一半的饭菜和半只鸡腿倒掉,然后就穿起来去年入冬跟索英一起买的蓝色羽绒服,带上充好电的手机出门了。他出门之前看看挂钟,差五分钟十点,自己这叫一个能睡啊!
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不时有冬日里的寒号鸟或者乌鸦从云下飞过,虽然听不见百灵鸟那清脆婉转的歌声,但这也是生命在大地滋润下的结果,倘若被温暖的阳光摸到,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悠然极了。索立沿着东沟村的小路走到黄牛大街,然后乘车到了城西区。他在离墨厂胡同不到几百米的街区下了车,一边感受着平时极少能拥有的闲暇,一边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往墨厂胡同走着。
如今过了六年,索立又回来了。他从胡同西口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小型的农贸集市,不过这里已经不是六年前那脏兮兮的样子了,以前那些杂乱无章的蔬菜贩子也都不摆地摊儿了,规规矩矩支起了玻璃柜台。往前走,几个小饭馆就开在离胡同口不远的地方,多年以前,索立早晨经常到这里来吃早点,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是索立的标志性早餐。继续往深里走,就是居民们住的地方,索立甚至还记得各个院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索立终于看到自己原先的家,41号院的院门了。他驻足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地方。院门是冲南开的,原本六年前破烂不堪的木头门如今已经重新换上了防盗铁门。六年前的院墙外,是各家各户冬天储备蜂窝煤用的小窝棚,那时候帝城居民过冬时候还自己在烧土暖气,如今都改成电暖气了,原先的小窝棚也都拆了,停在那里的是一辆辆的汽车。索立看看这些汽车,大多是些普通的轿车,但是有一辆宝马轿车停在了离41号院院门不远的地方。
索立心里稍微过了一下,这个高级轿车是谁的呢?如今会不会住在这个院子里?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街坊?但是转念一想,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奋斗一辈子兴许也就将将能攒够买这么一辆豪华轿车的钱,和人家车主就算曾经做过邻居,如今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索立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分,孩子们还没放学,大人们也都在工作岗位,墨厂胡同这时候非常清净。他调出手机的照相机功能,对着41号院开始拍照。索立照相的时候,刻意将天空留出一大片,为的就是不照到下面停着的宝马车。他觉得,日后拿着照片回忆的时候,与其看着那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美好,反倒不如看看广袤无垠的天空来的令人陶醉。
照了几张远景之后,索立有点按耐不住了,虽然妈妈嘱咐过他,但他还是想进到院子里去看看自己和妈妈住了十多年的那间小屋。他想,自己就偷偷进去看看,然后照一张照片就偷偷出来,不惊动任何人不就完了。于是他走到院门前,试探性的推了推那铁门,果然没有锁住。索立就这样悄悄走进了41号院。
一进院子就是一道弯曲的小径,小径两旁仍旧摆满了邻居王奶奶栽种的盆花。索立轻手轻脚的顺着小径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这里就是院子的中央,院子里有一棵大榕树,到了春天一开花就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这棵树的南边,有一排屋子,最东头的那间就是索立曾经的家。索立此刻站在榕树旁,看着那间屋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五六个大汉从那间屋子里搬东西的画面,自己拿着菜刀在屋子的门前发疯的画面,一幕幕的跳出来,搞得索立差点哭出来。
索立扶着大榕树站了一会,两只眼睛不停的在院子里来回扫视。他努力的检索着小时候的记忆,回忆着院里每一样他所熟知的东西。当然,六年的光景流逝掉了,能够让索立认出的小院其他人家的种种陈设如今已经是寥寥无几了。他止住了思索,准备用手机拍一两张照片就从院子里出去了。
索立拿起手机对准曾经的家,就在要按确定拍照的一刹那,那间小屋的门开了。索立赶忙放下手机,只见先从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这女人和索立差不多高,一米七五左右,身穿一款时尚的黑色貂皮大衣,烫着一头披肩卷发,眉宇间透着高贵,脚下一双名牌冬靴闪着珠宝般的光彩。她刚走出屋子,突然又回头对屋子里面的人说道
“如果有他们的消息您一定赶快通知我们,我们有急事!”
“嗯,知道了,知道了。”屋子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极其不耐烦。
高贵模样的女人听了这番话,把无奈写在了脸上,不过很快又抹去了,当她准备踱步出院的时候,看见了站在榕树边的索立。女人打量了一下站在眼前的索立,虽然她离索立有五六米的样子,但是索立已经能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香水的味道,索立虽然叫不上香水的名字,但他也能闻得出来,这种香水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便宜货。随后女人戴上一副宽框墨镜走出了院子。
跟着这个女人走出小屋的还有一个男人,他比那女人高出半头,也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着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扣子一直系到了领子上,一双奢华的皮鞋踩在小院的这种石砖地上简直就是委屈了这双鞋子。这个男人也打量了一下索立,不过他没有墨镜可以带。
索立和后走出来的男人四目对视的一瞬间,就感觉这个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问“你从哪来?到这儿干什么?”索立赶紧避开了他的目光,假装低头摆弄起手机来。
等这个男人出来后,小屋的门“呯”的一声就关上了。院子里只剩下索立和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见索立避开了他的目光,满是疑惑的一边打量着索立,一边慢慢的往院子外面走。
就在那个男人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小院的另一端,东头南房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他拄着拐杖拎着一个布袋子,步履蹒跚的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索立顺着开门的声音望去,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老人,他是邻居张爷爷,此刻他也忘了自己是悄悄进的院子了,像以前一样跟老人打了个招呼
“张爷爷,您去哪儿啊?”
老人颤颤巍巍的打量了索立一会儿,不知道是没听见索立说什么,还是没听懂,他也不理索立,晃悠着身子继续往院子中央走,好像每走一步都有摔倒的危险一样。
索立心想,才过六年而已,那个邻居张爷爷怎么就老成了这个样子啊?要知道当年索立上高中的时候,这个独居的空巢老人还是一副硬朗朗的身子骨。不行,再试试看他认不认识自己。
“张爷爷,我是索立啊,从小就住这个屋子里,六年前才搬走的,您不记得啦?”索立用手指了指曾经的家。
老人还像没听见是的继续往榕树这边走过来,也不搭理索立。不过索立用余光扫到刚才那个男人听完索立说的话突然抖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快步走出了院子。
索立没在意男人的举动,倒是他感慨六年过去了,自己虽然还是觉得这里很亲切,但是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好像都对他很陌生,难道说,自己是被这个地方遗忘了吗?
张老头终于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树下,索立赶紧后退几步让开了原先站在树旁的位置,只见那老人提起布袋子一翻个儿,往大榕树的树根部分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倾倒的是什么东西,反正是倒了一大堆类似泥土的东西在树根那里。
索立正想要看看张爷爷到底往树底下倒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刚才那个高贵模样的女人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她二话不说,双手抓起索立的双臂,用十分激动的声音对着索立叫道
“文秀弟弟!!你是文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