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立一打愣的功夫,姚路明赶忙上前又挽住了他的胳膊。索立此刻方寸大乱,心里没有了主意。姚路明拉着他慢慢走到了宝马车的旁边,打开车门把索立推进了后座。
“呯”一声闷响,宝马车的后门关上了,索立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了刚才照相时故意避开的那辆宝马车上,这车居然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亲姐姐”“亲姐夫”的。随后姚路明坐在了正驾驶位置,还在抽泣的宋文慧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宝马车开了,想下车已经来不及了。索立此刻也只好跟着姚路明去人民医院,让同样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爸爸”看看自己了。他倒是也想得开,既然是垂死的人,自己就算和那个宋为民真的毫不相干,去看望看望也无可厚非。
等宝马车出了墨厂胡同驶上大街的时候,宋文慧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翻了翻一直扔在副驾旁边的皮包,找出女妆用品和一个小镜子开始补妆。索立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他心里开始有点讨厌这个宋文慧了:她爸爸不是已经得癌症快死了吗?她居然还有心情化妆?想到这索立干脆不看前面了,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弟弟,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宋文慧一边用粉扑拍打着脸一边问道。
“没有工作。”索立觉得与前排的两位萍水相逢,没必要句句都说实话。
“噢,那你结婚了吗?”宋文慧收拾起女妝用品,放进了皮包。
“没有。”
“你今年是不是二十四岁了?”宋文慧又抬手掰了掰车里的后视镜,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以便能看到索立。
“嗯,他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不等索立回话,姚路明抢先一步肯定着。
索立心想,你们俩既然知道这么清楚,瞎问什么啊?随后车内沉默了一小会儿,宋文慧却是耐不住这种气氛,又开口问索立:
“你妈妈呢?她……?”
“呿!”姚路明瞪了宋文慧一眼。
“噢……”宋文慧说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索立看着窗外一直没应声,车里的氛围又开始凝结起来。宋文慧尴尬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摆弄了起来,姚路明则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宝马车在路过一个路口时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正巧这条大街的路边有一个拉面馆,红红的招牌上画着一碗香喷喷的拉面,索立不禁望着那碗拉面出神,今天早上起床以后,他可是粒米未进,此刻虽不是饥肠辘辘但也是腹中空虚,偏偏东沟村那家拉面馆又从脑海里跳出来作祟,惹得索立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姚路明本想从反光镜看看后面车辆的位置,但他无意中看见了这一幕,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那家拉面馆,随后问道:
“弟弟,你是不是饿了?中午吃饭没?”
“不饿,中午吃完了。”索立答道。
宋文慧听见了姚路明和索立的对话,她又按耐不住了,插嘴道:
“弟弟啊,爸爸前天刚做完手术,夜里就突然不行了,一直抢救到早上才算稳定住。一会儿你见了他一定注意别让他太激动。”
索立听完了恨不得踹宋文慧一脚,明明是被这俩人强行拉上车的,现在又说这个。如果真的怕她爸爸激动,干脆就别带自己来啊,再说了,指不定有没有这回事呢,自己怎么就冒出个亲生父亲来?太他吗不可思议了。索立想到这挤出一句:
“那你赶紧停车,我还不想去呢!”
“哎,你这人……”宋文慧被顶得气憋胸口,不由得爆了句粗口,“次奥!”
“文慧你干嘛啊?”姚路明虽然和宋文慧是多年的夫妻,但眼下也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对着宋文慧说道,“我们找了五天了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弟弟,有什么话你不能慢慢说?”
宋文慧这下什么也不说了,低下头继续摆弄手机,姚路明赶紧又掰了掰车前的后视镜,看着镜子里面反射回来有点愤怒的索立安抚道:
“弟弟,马上就到医院了。你跟我们进去呆一会,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
索立只觉得有怒又说不出来个道道,也就是说人家究竟怎么惹到自己了,他说不清楚,但宋文慧对他口吐脏字确实令他反感至极。他强压心头怒火,一路上不再言语。
“玲玲呢?她今天返校,谁去接她了?”宋文慧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姚路明。
“她跟姥姥在医院里呆着呢,早上我送去的,没去返校。”
“啧!”宋文慧嘬了一下牙花,“你怎么不让她去学校呢!?万一老师又布置什么寒假作业呢!医院是多脏的地方,要是交叉感染了怎么办?”
“她自己说想去陪姥爷说说话儿的,再说了…”姚路明这个“再说了”确实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东西,干巴巴地停在了那里。
“哼,闺女的事儿你都不上心。”宋文慧胡乱埋怨了一句,也把头扭向车窗外。
宝马车开了有二十多分钟,到了人民医院。姚路明把车停进医院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先下来了。宋文慧第二个下来了,索立刚要自己打开后车门,姚路明就帮他打开了,最后索立也下来了。
人民医院是帝城屈指可数的大医院,二十三层高的科研楼代表着医院的医资力量惊人。占地万顷的门诊大楼前人如乱麻,纷纷攘攘。一进门诊楼,几个挂号窗口前排着的长队一直延伸到对面墙的墙角。偌大的帝城,人们在各种不同的工作岗位劳动着,一旦受了伤,却全都想要到最好的治愈所恢复,无论那伤害来自外部还是内部,是轻伤还是重伤。索立只来过这家医院一次,是小时候得了淋巴腺炎的那次。没想到许多年以后,人民医院的门诊大楼里还是这么嘈杂混乱。
从门诊楼的二层空中走廊穿过去,就到了住院部。索立跟着姚路明和宋文慧坐电梯来到了住院楼八层,七拐八拐之后就到了宋为民的那间病房。这间病房只有一个床位,属于那种高级病房,房间里陈设齐全,既有卫生间,又有床头柜,就连给病人家属准备的落脚休息的地方,都是一水儿的真皮沙发。病房的窗户很大,采光很好,从窗口望出去,帝城街道两旁的高楼鳞次栉比,连墙接栋。病床上方,各种医用仪器正忙忙碌碌地工作着,从墙上埋着的氧气管道末端,一个氧气过滤瓶插在上面,细细的软管从氧气过滤瓶直接延伸到病人的鼻孔中。
索立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年男人,眯缝着眼像是睡着了。他脑袋上一根头发也没有,满脸的水肿让这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虚弱,他嘴唇很白,没有一丁点儿血色。在病床的旁边还竖着一根长长的铁杆,上面有四个弯曲的钩子,钩子上面挂满了输液用的药水袋,输液的管子直接连接到插在老人手背上的针头。那么说眼前的这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就是他们所说的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切,索立在心里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啊。在索立的心目中,爸爸是那样的伟岸高大,他为了救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自己却不幸被火车撞死了,他是英雄,而绝对不会是眼前的病号。
索立又看了看原本就在房间里的另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身穿一件红色的手工毛衣,正趴在病床前背对着索立一行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发呆呢,另一个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梳着两朵可爱的小辫子,身上穿着一个颜色又鲜艳又可爱的小棉袄。小女孩先是用两只大大的眼睛瞪着索立看一会儿,然后赶紧摇了摇身边的中年妇女,然后指着索立问道:
“姥姥,姥姥!这个人是谁啊?”
小姑娘的声音如铜铃一般清脆,闻声的中年妇女赶紧转过身,她才注意到刚刚走进病房的三个人。
“妈,我们回来了,人找着了。”宋文慧把她的包扔在了沙发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爸爸怎么样?睡着了吗?”
中年妇女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索立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在她看索立的时候,她身边的小女孩又问了一遍索立是谁。
“乖玲玲,他是你的…舅舅。”中年妇女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对她说道。
“哎?~~~~~”小女孩听完后一脸的惊讶,“我不是没有舅舅吗?”
姚路明在一旁看着闺女的傻样,赶紧蹲下身来笑着说:“玲玲,想爸爸了吗?”
“不想你。”叫玲玲的小女孩冲着姚路明做了个鬼脸。
姚路明也冲着小玲玲做了个鬼脸,站起身对索立介绍:
“这个是我的闺女,姚玲,那位是文慧的妈妈……”姚路明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岳母的大名报出来。
“呃,你们好。”索立出于礼貌,轻轻打了个招呼。
文慧妈看了看索立,也回了句:“来了啊,小伙子。”就低下头继续摸着玲玲的头。
“怎么办呀,姥姥,我以前都和我们同学说过我没有舅舅!”玲玲用双手搬开姥姥的手,一脸认真地对姥姥说着,“那我不是成了说瞎话的孩子了吗?怎么办呀?”
说完这句话她看姥姥没反应,又在地上跳着小脚撅着嘴说了一遍,半天不言语的宋文慧在旁边的沙发上对玲玲吼了一句:“闭嘴!今天干嘛不去学校?”
小玲玲一下就被宋文慧唬住了,她什么也不说了,躲到姥姥怀里,又用双手将姥姥的手搬到了自己的小脑袋上。
文慧妈捏了捏玲玲的小脸蛋,对她说:“还淘气,一会儿你妈揍你。”
姚路明看着索立站在屋子当间儿挺尴尬的,赶紧给他让到旁边的沙发上:
“弟弟,坐这儿,别老站着。文慧,你给弟弟倒杯水。”说完他自己转身进了病房里的卫生间。
宋文慧满不情愿地站起来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到索立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妈您喝水!”宋文慧把另一杯水举到她妈妈的面前。
“不了,我这儿有茶水。”
“我喝!”小玲玲赶紧跳着脚嚷嚷了一句,小孩七八岁的时候本来就精力充沛,再加上对什么事情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所以无论什么事都喜欢让自己参与到其中去。
“一边儿呆着去!”宋文慧没好气儿地瞪了玲玲一眼。
玲玲又不敢言语了,她回身又躲在姥姥的怀里偷偷看着索立。
玲玲一不说话,屋子里一下沉寂开来。索立拿着那杯水放到嘴边,慢慢抿着,他现在面对宋文慧母女三人也没话说,真是尴尬极了,他此刻甚至后悔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服从了姚路明,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夫妻俩来到了医院。
“哗啦啦”卫生间传来了冲水的声音,之后,卫生间的门和病房的门同时被打开了,姚路明从卫生间里出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护士从病房门进来。
“811房,宋为民,对么?”护士举着一个带夹子的垫板问刚出来的姚路明。
“对,请问有什么事?”
护士也不着急回答,她走到病床前,先对了对插在床头的病历,然后又检查了检查铁杆上挂着的药袋和病床上方工作着的机器,并一一做了记录。最后转过头冷冰冰的说道:
“主任医师让我告诉你们,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马上进行化疗。”
“什吗?”文慧妈听完之后突然满脸的官司,“不让化疗,那你们医生上午还说可以做来的!”
“是啊,上午我也在,我跟着去的…”姚路明也跟着补充道。
护士有点不耐烦了,她冲着姚路明摆摆手:“你们一个一个的说行不行?”然后护士转头对着文慧妈问:“你是患者的?”
“我是他爱人,你们这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啊!?”
“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进行化疗会有生命危险。”小护士继续板着脸,一副对牛弹琴还得教牛识谱的样子。
“你们到底谁说了算?啊?”文慧妈有点急了,她提高嗓门说到,“上午跟我们说是扩散了,要赶紧进行化疗,现在又过来告诉不能化疗,你们这是不是给不出个确定说法来?!给不出来早说,我们换医院!”
“换不换医院是您的权力,我们只能对病人负责。”护士一边低下头写些什么一边说,然后转身就要走。
“唉,你个小逼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倔人?”文慧妈一下火就上来了。
就在这时,躺在病床上的宋为民“咳,咳”咳嗽了两声,两只眼睛缓缓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