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二十多岁的小世子居然也能引出这么多的乱子,是吴清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女性的特点决定了她们在施行每件事情前,都愿意问问身边人的意见,可是最终起决定权的,绝对不是属下的严密分析,而是多数出于自身直觉和心性。之所以她要问清韵和田硅两人的意见,恰恰是因为她早在心中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即使二人反对,她也要找到这个怀藏金刀的独孤超,因为这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传奇啊!赵氏孤儿的故事是她最喜欢的故事之一,现如今手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再现版,您叫她如何能不心动。
“回公主,末将想,找是必须找了,即便我们不找,这件事早晚会被独孤麟这个混蛋传出去,索性我们先找,但要等金帐合议之后方可公开进行,之前可叫清韵先生选派稳妥的人手,暗中探访。至于这名使者,依末将看,先杀了再说,这样可以叫独孤麟暂时还不清楚我们的态度,另外也可以在汉王那里推脱说我们并不知晓此事。”
得!原本是想看看属下的态度,然后好进行怎样的劝说和合作,现在可好,属下想的全是谋断和暗杀的东西。
不过田硅他们同意接下这件事情,足以让她高兴的有些忘形,至于杀不杀这名使者,已经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想到此,吴清荟心中突然泛起莫明的悲哀,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刻意让属下决定杀什么人,不杀什么人的呢?只要不是自己亲自做出的决定,就自欺欺人的认为,这名无辜的死者悲惨的命运同自己无关!难道说!成熟的代价就是心安理得的罔顾他人的生死?难道说!他人的丧失,就意味着自己的索取吗?
看着公主殿下又在这里自怨自艾,清韵和田硅对视哑然!这一刻他们二人又一次的心照不宣,知道主公又在起着仁慈之心,在这个纷杂无序的时代里,能跟着这么一个主公,的确是下属的幸事。二人一个是太监的身份,一个是能力不高的将军,只要力保主公无事,那么就永远不用担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样叫人寒心的事情发生。如此境遇和结果,其实正是每一名普通人的至高追求。
清韵爬起来,缓步走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按摩着公主的双肩,一面低声提醒她。
“主公,此事并非险要,只要我们谨慎从事即可无虑!唯紧要的是,目前金帐合议马上要开始了,介时汉府是否出现内讧,可见分晓。主公还要打点些精神,早做筹谋才是。”
“内讧?此话怎讲?”
“自古帝王掌国柄,无非靠文武两治。如今儒、道、佛三宗并立多年,早定下了纲常人伦。唯独武将掌兵,勤王则襄助有加,一旦羽翼丰满便祸及社稷。是以做主上的,无不是整日里想着怎么将兵权抓在手中。阴山下的猛虎军,近年来,兵强马壮,控弦已逾十万之众,是故才有汉府整编一说。而河东公的态度始终暧昧,这次金帐合议若是稍有差池,汉府内必然大乱。为此,老奴特想三条方略,还望主公定夺。”
上策,金帐和议之前尽力找到独孤超,以此为机,同大卫宗室接洽上。介时汉府这边一旦大乱,朝廷定然以平乱为由派兵,吾等可向东占据太行相机而动,若朝廷兵锋过苟,主公便趁势招揽汉府厢军及外族府军。若汉府势汹,主公可让开一条卫军归家之路,并随同入卫,到时候,主公可向独孤家索要南方的一处封地,开国立庙,徐图大计。
中策,金帐合议之时,必是他们图穷匕现一刻,在没有谈崩之前,无论是独孤占还是索英都是不会轻挑战端的。但若合议不成,索英如何才能平安回到阴山才是关键,现在依老奴推测,索英必是想着同安乐公呼延胜的私交不错,是以届时必然会依托呼延胜保全自己,但呼延胜前有汉王知遇提拔之恩,今有李介甫让功,三子封候的人情。加上擒生军对呼延胜的忠心远不及对汉王,所以索英定然打错了算盘。公主可让老奴前去游说,与索英相约好条件,到时候,凭咱们的万余兵马,别的不敢说,保其月余的功夫就够了。这样若汉府势大,我们便趁势斩杀索英,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一旦猛虎占了上风,我们有护卫之功在手,两相周全。将来经略西府的担子必然是归公主所承,殿下可问他要总领西府大都督及使持章的封诰了。
下策,咱们作壁上观,若内讧骤起,我们可南下洛阳,那个时候,南有刘裕围城,北有咱们攻城,加上军中眷属多在城中,洛阳必不久矣,到时候,刘裕感念我们的帮忙,不会太难为吾等,我们可上奏晋廷,替他们佐镇一方。若内讧不起,我们可借机启奏金帐,南下洛阳以协防为名,伺机而动。要么归乡西进,替他们汉府攻伐西面的各路诸侯,有李家兄弟的佐护,加上赫连勃勃顾忌旧日情面不会太难为我们,主公可重现天王在时的故土了。
瞧瞧!要么人说宦官乱政,清韵的三条计策没有一条不是左右逢源的妙计,只可惜的是,没有一条是光明正大的。清河公主琢磨来琢磨去,也难以定夺。最后无法,只得用眼神询问田硅,田硅倒是干脆:”末将以为,公公所提及之中策可保万全。望主公三思。”
仿佛配合各方人马的运筹安排,待各路人马的各种私下的,公开的动作做足之后,索英的雪驰才终于在大雪纷飞的时日里,来到了晋阳城。随同他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小儿子,独孤谨和独孤诊两个七岁的小哥俩。
'七年了,整整七年没见占哥了,'索英坐在雪驰中喃喃自语,'凤翔堡也建成五年了,不知道瑶儿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这几年间,大漠的风沙,病痛的折磨还有经略各个草原部落时的劳心耗气,索英已经是两鬓斑白,过早的衰老下来,不但样貌的改变,河东公的脾气也变得怪异起来,有很多时候,甚至连老部下杨相等人都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了。
这次就是,独孤无谋几人早就表过态度,整编可以,但无论变成厢军还是府军,都不离开阴山,永远和猛虎军在一起。当然这样的表态实际上已经和叛变没什么区别了,队伍不离开,那整不整编还有什么意义?索英始终在脸上挂着诡笑,不说好也不斥责。
但金帐合议的会期,又的确是索英故意拖延的,可是拖延四十多天后,索英又突然星夜兼程的往晋阳赶路,身边只带了府规允许范围内的两曲人马,甚至还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前来,仿佛只是一次朝觐一般。
但同时又命令杨相、先采以及独孤无谋、天保等四人,领着各自的大营每日操练,大有厉兵秣马随时开战的架势。
总之一句话,索英就是在充满矛盾的系列行为中,让所有的人全蒙了。就像他身处在冲脑的花香之中,却时不时的放出腥恶的臭屁一样,叫人难以琢磨。
卫兴堡,猛虎堡,神风堡是三个小王子的住所了,自从八年前一帮子不甘寂寞的臣子们,哄哄着汉王征伐脱拔部,却导致独孤韬的临阵叛变,险些让汉王及另三位小王子命丧大河之后,一众的文臣武将全老实了不少,再没人敢提什么'忘战必忧'的话头,也没人敢建城堡了,避嫌疑嘛!哥儿们几个全闷头忙着赚钱生儿子了。只有索英在大漠着实是辛苦了几年,对草原的个个部落恩威并重,战和双管,现在才有了比较安定的局面。三个小王子的城堡也相应的换了名字分别是中山堡、济北堡和宜都堡了。其中宜都堡被独孤凯造的不太像样子,一群少年军的眷属迁入城堡周围居住,俨然有变成一座内城的趋势。
索英这次来晋阳居住的地点就改在了金帐行馆了,金帐行馆现如今已经被外城的百姓们戏称作汉王城了,因为汉王及手下的文武群臣日常的议事、办公机构、招待朝廷的使臣以及汉王自己的寝宫等等等等设施和建筑,越来越健全的出现在这里。甚至朝廷那里一说起这边,也通常用汉王府或者汉王金帐来泛指这边的政权了,汉府的称谓也就是这么来的。
突屈典是现任的金帐行馆郎中及散骑常侍,这个职务不仅标志着羽林、烈火两军指挥要听从他的调遣,金帐的行文流转,各部门衔接以及一干仆从用度都要从他这里过一下手。原本应是两个人一文一武来搭配着干的,可是崔世谋这两天生病了,于是突屈典就从训练两只近卫军卒的安逸生活中,一下子落倒了添煤生火,盖章生效的地狱中来。猛虎将军、大漠单于、北府都督、河东公索英的到来,着实让他忙了个晕头转向,好在河东公的随从很少,只有四百人左右,其中侍女也只有十几个而已。但尽管如此,当突屈典瘫软的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不由得高声痛骂。
“崔世谋你个混蛋啊,老子还真他妈的佩服你,居然真敢在这个章骨眼上,把这些事情全推给你老子我啊!”
“云珠!快过来给我按摩按摩腰,另外吩咐厨房给我烤盘小牛腰来。”
云珠是他的侍妾,汉府的官员和武将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文官不纳妾,武将不娶妻,这么个现象的根子就在汉王这位首脑的身上。汉王至今没纳正妃,甚至连名份上的偏妃都没有,只有一堆的丫鬟在侍侯着起居,只是去年才封诰了两名才人而已。这种情形下,由于文官们饱受正统思想的熏陶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一定要娶的,但纳妾嘛就先免了吧,否则妻妾齐全的话,岂不是连汉王都强过了?
武将们则不像文官那样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欲望,索性多纳几名妾室,而不娶正妻,用以配合文臣们的行动。
突屈典正在一边吃着烤的正好的牛腰肉,一边享受如夫人的指法时,突然门外喧杂声骤起,人喊马嘶,一时间乱到了极致。突屈典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的反映极快,将肉盘一挥,几块肉丁噗噗噗打灭房中大部分的烛火,腾身跃起时手中已经擎着一把军刀,当站在窗侧向外观瞧时,左手轻巧的接过云珠抛过来已经上好机拴的连珠小弩,将弩机正对着大门。这时一名小校兴冲冲的跑到了窗前五步外单膝跪地。
“启禀大人,清河公主那边数匹公马突然闯入了河东公的马厩里,找母马要亲热,结果两方面的马匹乱咬了起来,现在已经被双方的马夫制止住了,那匹带头的公马已然被咬死了。”
“放屁,现在隆冬季章,怎么会有马儿发春?”
“小的们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据马夫讲,公主的随行军医,误将几味草药丢弃在草料当中,马儿连吃几日后,突然爆起的。”
此时突屈典已然行出屋外,因为事起非常,只着一副短袄,云珠曾想送一件裘袍给他披,但突屈典摆了摆手,翻身上马。
“走,带我去看看究竟。”
说起来,由于多年的扩改建,金帐行馆已经变成由一个个的小院落组成的大型建筑群了,各个参加合议的官员和将军就分别被安排在一个个的院落当中。河东公的居所在金帐行馆的内环之中的靠北一方,清河的居所则是在靠近东北方的一个小花园中,两个院落之所以靠的较近,是因为园子主人的身份决定的,像呼延胜的园子同他们也是比邻而设的。
突屈典赶到时,只见各个参加合议人员的仆人侍卫黑压压的站了一片,行馆的护卫正在努力恢复秩序。见他来了,人群立刻让开一条道路。
“禀告大人,马尸已被拖走,小人正使人打扫场地,只是列为王公、大人们打发过来,查看情形的从人甚多,不便趋散!”
“诸位听好,在下乃是金帐行馆郎中、散骑常侍突屈典,这里刚刚只是发生马匹争斗事情,赶紧回去禀告各位的主人。三指不散者,休怪我枷锁无情!”
“马尸在那里,我要亲自查看。”待人群哄然而散后,突屈典立刻吩咐手下,无论如何他要亲自去检验一番。
一刻钟后,突屈典又来到了栀园清河公主的下榻之处。
“烦请通禀一声,就说突屈典要拜问清韵公公几句话!”
还未等看门之人搭话,园门内就行出了清韵,老家伙一脸坏笑:”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深夜来访,都怪咱们的军医无能,连累的将军这儿大冷天的跑来跑去的,罪过罪过!”
“公公请了!”清韵说话的方式和腔调让突屈典非常的不适应,毕竟汉王是没有太监的,以至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和这样的人说话。”不知刚才可否惊扰公主殿下,另外,末将还想讨饶公公一份那些惹事的草药。”
“殿下平日睡的很实地,这些动静是惊扰不到的,多谢将军细心了。那些个草药啊!来人!还不按将军吩咐的去做。”
草药拿来后,突屈典仔细看了一番,随后询问身后的医馆的一名大夫和一名随军的马夫,待二人认可后,转身向清韵告辞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临进门前,吩咐亲兵道:”传令下去,增派三岗,若有人暗夜出行,无论什么理由,无论什么人立刻抓来见我。”
进了屋,他立刻坐在了火炉前,连打了四五个大喷嚏,云珠在一旁连忙端来一碗热酒,却被他推开,望着爱妾如花的面庞,轻叹一口气:”换热浆吧,合议之前,我需禁酒。你叫瓶而准备好笔墨,一会我来念,你来帮我写个折子给陈大人。”
他处理的措施可以说很是周到,并连夜写好通告上报郎中令陈辨,然而依然不能阻止某些私下行为的发生,因料到了出事之后他必将下达夜晚禁足的命令,所以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某些人才从客园里悄悄的出来,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园内。以后几天里,每日傍晚时分,便是行馆内人流最多之时。
与此同时,装病的崔世谋正和李介甫及索立端坐于一间小暖房探讨着纷乱的形势。
“清韵这个老家伙,真亏他能想出这么绝的法子来,看来此人的确不简单,我们还是要小心才是。”
“现在关键看河东公对整编一事的态度,他不明确表态,我们什么也做不出来。”
“统领大人,您是汉王平阳起兵的老人了,河东公也定然会听您的解劝,万勿出现景帝与亚夫的事情啊!”
“现在我不好同河东公私会,连呼延胜这头狼都没和他碰面哩,我怎好去劝诫他啊。”
“二位大人,现在晋阳城内有羽林、烈火和镇山候的五千厢军布防,即便清河想做出动作,李介甫也有把握控制局面。唯一要防范的,是一定要阻止蛟龙入海的事情发生。镇山候,烦请你即刻派人发出告示,无汉王手谕或是羽林、烈火、镇山以及金帐行馆四部门的同时签批,任何人不得出城。崔大人托病在身的好处就在这里,这样一来便是任吾等都不容易出城了。”
“唉,说到底都是汉王哥哥,偏偏对这个清河公主厚爱有加,金帐合议这么重大的事情,居然也要她来掺进来。难不成!汉王是想立汉王妃不成?”
无论是崔世谋还是李介甫,无人敢搭这个话茬,索立和汉王的关系毕竟和他们不同,这种摆明揣度的事情,他能干,别人怎么敢公开的做?不过每个人心中对索立的分析,都有了一番计较,相顾之后,均是会心一笑。
无论如何,崔世谋的托病,在表明上给了清韵这些人活动的空间,李介甫的意图便是要看看这些人要如何表演,因为等金帐和议之后,汉府政权将清理掉所有不和谐的声音,这是对汉王对他知遇之恩的报答。也是避免因内讧,给因七年的休养生息,才出现百姓安居局面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