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他才把声音压得很低,撩拨着林世韩说,
“三哥……你可不兴把自己的模样看得太灰了!实话你说,你暗传在好多人嘴里的名气儿,嘿,是条汉子!就是娘们圈儿里头,也有对你眼馋的!不是我吹牛,这顿饭吃完,我就能领你去见一个我敢跟你打赌:只要我把你的大名甩给她,用不了三五句话垫底儿,她就馋得眼红!……不过,我怕你在她面前犯休,象个雏儿,那就连我的脸一块儿丢了l一
林世韩的酒已经喝得够多了,借精把他的神经麻醉成了十几年前模样。那时,有那么一些唯以出身好而自标的人物,抢到女人。面前时总要投给林世韩几个鄙夷眼色,或是转着弯儿说几句踩巴他的话。渐渐地,他不打算再示弱,他果真也你那五间破北房。……得让我住个十年八年的!”
莫吉星的手摁在林世韩的手上,越来越用力,传递着他的诚意。
林世韩心中的魔鬼一下子冒出来好几个,有的板着脸说:“不妥,不妥!有的指着他的心脏说:“你叫流氓行为”然而也有一两个沉默的,轻地搔行他的心壁,弄得他奇痒难忍……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嘴,脱口而说:“那房子……我本来就不想要了……”
“齐了,三哥!!”莫吉星结了账,要世韩独自回去,说他本人还有事,不能马上回京。
下午三点。左右,林世韩仍躺在床上消耗他那一点酒力。一辆出租汽车停在杂院的门外,司机走进来。站在院中喊一声:“林世韩在这儿住吗”
与林世韩同时推门而出的,还有那位窝囊废兼逞威者——李得年。他站在自家门口,瞪着一双小眼睛,向裴洛崧作出怒视的样子。仿佛这敢于怒视本身,就是一种男士气质。李得年是不怕失去那一间裂房的,他梦想着。只要林世韩一索房,他就可以向本厂要房。“劳动、纪律双优秀”人物,领导上兴许会优先考虑呢!
司机问,“哪位是林世韩?”
“我。”
“您大哥请您去?趟,走吧!”
“哦不……以后再……”
“这是怎么说?让我白跑一趟?”
“我表示感谢。”
“哦,真么不懂情理!”
李得年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有话直说,不要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不成,我今天夜里值班,现在还需要睡觉!”
林世韩朝他投了一个微笑。
“你完后站点。”李得年不依不饶的说:“你看你的脚踩着什么啦!我可要跟你说,院子里面的树木可是受园林局绿化科保护的!”
林世韩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下,发现有一株不足一尺高的枣树苗被自己给踩完了。
他又笑了笑,后退几步,不小心又碰着一颗半死不活的小树苗,李得年又开口,看这点,看着点!是不是成心来着的?找茬是吧!
林世韩觉得若不是在离开这个院子,便是频频要配上数不清的笑脸,他向李得年投了最后一个迁移的微笑后,便无可奈何的对司机说:“咱们走吧!”
林世韩的大哥,裴罗柏,住在市政的宿舍楼,据说已经住上了一套颇为宽敞的三居室。
车子行驶了十分钟,便停在了一栋楼下。
司机按了按喇叭,大约有一分钟时间不到,大哥裴洛柏就下了楼,付了车费,打发走司机。
五十岁的裴洛柏年轻饿时候就是个不敢过问政治的人,甚至羞于在公开场合露面。上了大学,农大兽医系之后,他这个阔家公子的人自然不知道。这是命运的不合理的安排,但是也无动于衷!整天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及格的,沾不上“白专”的边儿。他的第二兴趣就是注重穿,衣服从来是高质地的。也别说他没有业余兴趣。诸如烹饪、裁缝等项目都抵得上中等的专业人员。谁想就是这样一个连一张报纸也不看、连一篇政治性论文也读不顺的人,这样一个每逢参加政治性讨论会就口讷、就出一脑门子汗的人,居然成了“右派分子”。
他当过环保竹人员,职责是扫街、栽树。态度是老实透顶的,连小孩子追着他嘲弄,他也从不会瞪眼,只是以腆然之笑应之。
他并非没有寄托,业余兴趣仍是吃、穿。
至抄家,便彻底地苦了,?彻底的贫穷使他变成了痴痴呆呆的人,享有了“裴大傻子”的不雅绰号。
一往事,毕竟是往事了。
今天的裴洛柏,虽已五十岁,首先恢复的是仪表。一套古铜色金枪呢西装,那领带仍是比一般人系得讲究,那裤线仍是比一般人挺直。他还是那样文静、淡然,但眉宇间已有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见了三弟,他温厚地笑着,一边领着林世韩进楼、上楼,一边谦厚地说:“本想把这场给你接风的家宴安排在中午,没想到被工作上的事冲了。上午十一点,市里几位领导通知我和你大姐去参加一个外事活动。关于设宴招待外商的事,市领导怕席面上有什么不厨,特意叫我指点指点。
大哥居然有兴趣谈及“工作”,谈及他与官方人士的亲密关系,这是他生活史上绝无前例的,林世韩心里一动。
上了楼,进了房问,其他亲友还没到,只有一个五十岁女人。笑着迎上来,佯嗔薄怒地说:“三弟你真是变傻了!从那种地方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奔你大哥这儿?中午饭在哪儿吃的?
有家不能归,我能不生气吗?
这个女人。叫李淑敏,人像名字一样凡俗,不过倒是挺结实的,连虽然黑但是不老,意见墨绿色的裙子穿在身上,倒是也增加了某种年轻的感觉。
按照礼节,林世韩应该称呼她为大嫂,但是有叫不出口。这是因为这个女人。不仅曾经和大哥离过婚,而且此后的行为也实在是太差了,实际上,这自然是,奢侈的生活,为了帮助他提高觉悟,加强思想改造。
在这边,陆苇在那间低矮的木屋住了下来。他考取了中学,得到林老们的鼓励,他每次部名列前茅,日久月深,他和林老伯间的感情比一般父子还要好。有一次他病了,林老伯茶饭不思的日夜照顾他。等他病好了,林老伯自己却瘦了一大圈。虽然,林老伯一再的对他说别问经济情形如何,只管好好的念书,他还是常利用星期假日去做点零工赚钱贴补家用。
“后来我才知道。林老伯并没有动用我赚来的钱。”陆苇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怀念的表情,“他把那些钱存起来预备我上大学用。可惜——”陆苇顿了顿,他的黑眼眸里闪着泪光,压抑了很久,才用低沉的声音望着宜芬说:“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未能报答林伯伯的养育之恩。他是个穷苦的三轮车夫,却有着最高贵的情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他是在我念高二,那年去世的。临死前他仍念念不忘他在大陆上的老伴和小挂儿,嘱咐我回到大陆去后别忘了上他老家去看看。唉!可怜的林伯伯——”
“他是个可敬的老人,你也是个了不起的青年,陆苇。”宜芬由衷的说,对着陆苇笑笑。
陆苇把宜芬向自己的身子拉近了些,小声的说:“天下有许多不幸的人,我们更该珍惜这既有的一切。”
“是的,陆苇,是的。陆苇。”宜芬喃喃的说。
陆苇本来约好了和宜芬一一块上阳明山去玩的,由于寒流过境作罢。但是陆苇又不愿失去和宜芬在一起的机会。刚好阿强送了他许多才从土里掘起的蕃薯,他灵机一动,何不来烤蕃薯吃呢?冬日围着炉烤蕃薯,当另有一番情调。
“好哇!以前在家时。我和妹妹也喜炊围着炉子烤蕃薯吃,往往撑得连晚饭都吃不下了。”当陆苇把这意思说给宜芬听后,宜芬立刻表示赞同。
于是,宜芬、陆苇在怡园用了午饭后,由老赵帮忙,在客厅里升起了一盆炭火。
“老赵,你真好心,又帮我们升火,又帮我们洗蓄薯,等会烤好了,我一定找个最大的给你吃。”宜芬高兴的说。
“我不太喜欢吃这玩意,不过,我很乐意为你们升火。”老赵含笑说:“像这种天气,最好烫一壶酒,再来一碟小花生米或酱肉什么的,才叫过瘾呢!”
“那么,老赵,你何不找壶酒来烫烫?一定很有意思的。”陆苇说。
“是嘛,老赵,你就找一壶酒来烫烫。我虽然不会喝酒。倒是很喜欢闻闻酒香。”宜芬也说。这个一一一”老赵摸摸头,似乎被说得有些动心了,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住酒瘾说:“下次吧!等我的风湿好点了再说。嗯,童小姐,木炭在这只筐子里面,等会儿你自己添啊!”
“好的,谢谢你啊!老赵。”宜芬笑着说。
“家里最近有信来没有?”老赵走后,陆苇一边用拨火棒拨弄着炭火,一边说。
“有的。陆苇,你不必再弄它们了。火星都冒了出来,喷到我脸上好痛。妹妹说她参加学校的歌唱比赛得了亚军,高兴得要命。现在由西班牙一位著名的音乐教授在教导她。这位教授有七十多岁了,一头白发,一脸白胡子,脸色红光光的,妹妹叫他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虽然是和蔼可亲,却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陆苇放下手中的拨火棒,看着宜芬的双颊泛红,炭火把她的眸子衬得好黑好亮。
“他不轻易收弟子,一定要他认为是很造就、很有才情的年轻人他才肯收。妹妹能做他的入室女弟子是颇不简单的。”
“那当然。”陆苇扬了扬眉,笑着说:“不过,这位圣诞老人的观念与咱们孔夫子有教无类的精神却大相径庭。”
“这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我觉得学音乐和绘画是非得有几分才情才行的。不像时下一般闲得无聊的太太小姐们,跟名家等了几个月画就以女画家自居,纷纷开画展,挺像一回事似的。
“这是种畸形的现象。”陆苇点头说:“不止画坛如此,其它各方面也是这样的。你看,最近几年大都市人口激增,百货商店夜总会林立,到处在盖房子、建工厂,一片繁荣景象,在繁荣的后面却有最落伍的一面。有一次我去参加贫民窟,阴暗狭小的巷子里,杂乱无章的立着一间间木板房。每一间房就住着一大家人,没育窗户,没有卫生设备。夏天蚊蚋滋生,臭气冲
天,冬天也好不到那里去。这些人真是可怜。他们不懂得去改善自己的生活,也没育人去帮助他们。不仅在台湾如此,在美国、英国、日本?电仃类似这种贫民窟的存在。这是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解决的办法匙增加就业机会及普及教育提高人民知识水准。”
“是的?另外社会制度也很重要。我翻译那本书的目的就是想尽自己一份力量。还有我很佩服李厂长,要不是他把工厂建在这里,这里将会有许多失业的人。李厂长做事脚踏实地,从不留难。”
遇过许多困难的。有一度几乎因周转不灵而倒闭,但李厂长辛苦的撑了下去。他说只要他一息尚存,他绝不会让工厂倒闭。”
“那次李伯母给了李厂长很大的鼓励,她支持他,把她的首饰变卖了帮助丈夫。她正是那种不为人知的伟大女性。”
“要是她不残废该有多好!我怕她寂寞,总陪她聊聊天。在聊天中,我也受益不少。
“是么?”宜芬笑了,颊边的酒涡深陷,好迷人,“嗯,好香,啊!大概烤熟了吧!
宜芬正准备去炭火中埋着的蕃薯时,陆苇赶紧说:“让我来,小心你烫着手。”
宜芬默默接受了陆苇的服务。陆苇老练的把一个烤得恰到好处的番薯送到了宜芬手中,深情的看着她说:“慢点吃:不要烫到嘴唇,这种蕃薯很好吃,是红心的。
“嗯,味道是不错。”宜芬咬了一口,“你在什么地方买的?”
“不是买的?是阿强送给我的,每次他家有新出土的蓄薯啊、萝卜啊,他都要送些给我。”
“你的口福不坏嘛?”宜芬义咬了一口,望着陆苇,“阿强是
“一个很伶俐的孩子,就住在附近,家境不好却很懂得上进。于是,我每学期都帮助他一点学费。当初林伯伯也这样帮助过我的,我想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我这样做的,是不?宜芬。”陆苇说。
“陆苇,我为你感到骄傲。”宜芬凝视了陆苇一会说。
“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我常恨自己的力量不够大,否则我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你已经尽力了,是不是?”
“你不必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因为——”
“你要做个隐名善士,是不??宜芬玩笑地。
“不要挖苦我,宜芬。”陆苇把宜芬手中吃剩的蕃薯拿开来,用自己那只大手握住宜芬的纤手。
宜芬料不到他有这个动作,呆了一会,仰起脸注视着陆苇的眼睛。外面冷风呼呼,冷意逼人,屋内既温暖又舒适,那盆火烧得旺旺的,火光把两张年轻的脸映照的神采飞扬。
宜芬任由陆苇握住她的手,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炭火的声音,那是美妙爱之声音。
她们有片刻的安静,片刻的陶醉,知道。浓郁的番薯香味散发出来,宜芬吸了吸鼻子,叫了起来,快,陆苇,快把盆里的番薯拿出来,否则会烤焦了。
陆苇用一只竹筷把番薯夹了出来,做了个鬼脸说:“小姐,
还要不要再烤些?”
“不要了,非把我胀死不可,”宜芬看了看那些番薯后
说:“对了,我该送几个岛楼上给李伯母和慕容吃才对。”
“这幺大的香味都没把慕容给引下来,她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嗯,着了点凉感冒了。”
“感冒来这儿烤烤火可能育用,她最近情绪怎样?
“很好,上周李厂长到台北,给她买了许多有关音乐和文学方面的书籍,她很有兴趣的在看呢!好,陆苇,你坐坐,我上楼去一趟。”
宜芬包了几个烫手的蓍薯上楼。她先到李伯母的房里。李伯母正在看报纸?见她进来了,赶忙放下报纸说:“下午没出去一趟。”
“本来要出去的,太冷了只好躲在家里烤火。您看,李伯母,这是我烤的蕃薯,红心的?很香很甜,您要不要尝一点?”
“好。”李伯母伸手拿了一个,宜芬赶忙替她剥了皮,李伯母一边谢宜芬,一边说:“今天真够冷的,你要多加点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我知道。,李们母。”
“陆苇在楼下是不是?”李伯母看了宜芬一眼,“我刚才已经关照过老赵,今晚上做个羊肉火锅,让陆苇在这儿吃晚饭,他顶爱吃火锅的。”
“李伯母对他真好。”
“我本来就挺喜欢他,现在因为你的缘故我更喜欢他了。”
“李伯母。一宜芬不好意思的叫了声。”
“你们两人是很理想的一对,我真为你们高兴。”李伯母和蔼的说:“宜芬,爸妈来信了没有?”
“有的,还寄来了一张照片,他们再西班牙过得很好。”
“西班牙人情味很浓,风景也美。能去玩一趟真不错。”李伯母说。
“嗯,妈妈信里说希望我能去玩一趟呢!她老担心我的生活,前一阵子还不怎么冷,她就为我寄来了毛衣、手套、围巾什么的,妈妈真好。”
“母亲总是疼女儿的。宜芬。你这件毛衣好别致,是你母亲寄来的?。
“是的。还是她亲手织的呢!妈妈有一双巧手,我特地请她织了一件天蓝色的,预备送给慕容做生日礼物。”
“真亏你想得周到,宜芬。”李伯母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说:“这些年我行动不便,不但连累了振华,也疏忽了慕容,对他们老是很抱歉。”
“李伯母,快不要这样说。”宜芬激动得握紧李伯母的手,您不但是最好的母亲,也是李厂长最好的妻子。”
“是吗?”李伯母低声问,她的眸子里闪着泪光,宜芬的纯真和善良,向是她所欣赏和感动的。
“李伯母,您休息休息。”宜芬替她拉好了被子。亲切的说:
“我还要送两个烤蕃薯给慕容吃,顺便看看她感冒是不是好些了。”
“谢谢你,宜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