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拜访过你的小木屋吗?”
“嗯,很久以前,她和杨正元到碧湖钓鱼,口渴了去问我要水喝。”
“那么你见过杨正元了?李厂长告诉我他很漂亮。”
“是的,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这间客厅里,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皮鞋擦得很亮,他谈笑风生,神采飞扬,他对女孩子很有吸引力,慕容很快的坠入了情网。”
“慕容对杨正元的情感是没有话说的,你以为杨正元是否真的喜欢慕容?”
“这个——”陆苇沉吟了好一会,方才说:“我想他是真的喜欢慕容,爱情是不能伪装的,他在出国后不久负了慕容,必定有他的苦衷。”
“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寂寞、彷徨、孤独吗?这是所有负笈在异国年轻人所共有的现象,这不能作为负心的借口啊!否则情感就太没有价值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陆苇点头说:“你要说的是,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
“正是。”
“我想杨正元除了寂寞、彷徨、孤独外,一定还有其他的苦衷,件事的真象并不像它外表那么单纯。”
“使人感到讽刺的是,杨正元现在的妻子竟是慕容过去的同学。”
“一个负情,一个负义,是不是?”
“也许我说得太多了,我只是局外人。”
“你生气了?童小姐,我又何尝不是局外人?”
“你知道。的比我多些。”
“如此而已。”陆苇双手一摊说:“还有,我见过李慕容的未婚夫而你没有。”
宜芬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她的笑传染给了陆苇。等他们笑完了,陆苇看看腕表,吃了一惊说:“啊!已经过十点了,我不能再等下去,这件东西请你交给李厂长。”
“好的。”宜芬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牛皮封套。
“嗯——”陆苇看了看宜芬,又说:“明天我把王家琳的颜料带给你。”
“好的,再见。”
“谢谢你今天晚上这样陪我。”陆苇一边穿雨衣,一边说:“那天有空请到我的小木屋去参观。再见。”
“好的,我一定去,再见。”
陆苇走了后,宜芬拿出茶几下的。几本杂志来者。
腕表上的针指向十一点,李厂长还没回来。
一宜芬放好杂志,站了起来。她伸了伸腰,阵阵倦意向她袭来;客厅的门窗被震得格格直响,她似乎可以听到风从山后的林子里急促溜过的声音。
她不打算再等李厂长了,把陆苇交给她的牛皮封套小心的放在茶几上,另外写了张纸条压在上面。
她想再向外面望一眼,刚走到窗前,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夹着雨点,她赶忙缩回去,突然感到一阵恐怖。窗外的树影、花影、阴森森矗立的远山,都变成了一幢幢的鬼魅,在移动,在向她靠近。这感觉从何而来?宜芬用力的咬了咬唇,她是不信鬼的,
可是——
她听到了一声尖锐得划破耳膜的惨叫。这声音是从楼上发出来的,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她的额头和手心冒出冷汗,然后那声音嘎然而止,宜芬呆立着,窗外是一片无边的黑,风声夹着雨声,呼啸而过,她用力的甩甩头,想把脑中的幻觉甩出去,可是,那个声又起来了,比先前更尖锐,更凄厉;她用手掩往耳朵……。
蓦然,她想起了慕容,楼上只有慕容和靠轮椅才能移动的李太太。李太太,向睡得很熟,她在睡前总爱服用两片安眠药,慕容会不会……
宜芬猛打了两个寒颤,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飞一样的冲到楼上,冲进摹容的房间。
慕容的房间一片漆黑,风雨不停的敲打着窗棂,宜芬一时看不出慕容是不是在房内,她摸索着扭亮了壁上的灯,房内顿时大放光明,慕容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她的嘴大张着,像在喘着,像在挣扎。显然,刚才那几声尖锐的叫声就发自慕容的“慕容,慕容,你醒醒。”一宜芬走到慕容床边,用手轻摇慕容的肩,慕容呻吟着翻过身。手中还紧紧的抱住一个洋娃娃。
“不要,不要,请你不要抢走它。”慕容又大叫了起来,吓得宜芬退后了一步,慕容痛苦的喊:“他已经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你不能把它拿走。
“慕容。”宜芬凄然的喊:“你醒醒,醒醒啊!”
慕容醒了过来,用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瞪着宜芬。宜芬勇敢的迎接她的目光。慢慢的,慕容越来越清醒了,环视着淡蓝色的墙壁、淡蓝的灯光,以及手中握着的洋娃娃。她弄清楚了她是在自己家里。宜芬注意到慕容的眼光变柔和了,清澈了,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在洋娃娃金黄色的头发上面,落在慕容的颊边。宜芬用手帕擦去慕容脸上的泪水,新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情愿慕容哭出声来,但是慕容只管掉眼泪。过了许久,慕容小声的对宜芬说:“扶我坐起来好吗?”
宜芬拿了几个软枕放在慕容的背后,小心的扶她起来。当宜芬的手触到慕容的肩背时,她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慕容瘦得使人心痛。
“谢谢你。”慕容说。她似乎十分清醒。
“这是我应该做的,慕容。”宜芬说,眼光扫了屋内一眼,“你的房间真好。
“是么?”慕容把脸贴在那只洋娃娃脸上,“我喜欢蓝色的东西;蓝色的天、蓝色的湖、蓝色韵灯,我想梦也该是蓝色的,是不是?”宜芬望着慕容,点头,慕容的眠光使她感动。
“爸爸为我布置这间房,你看。蓝色的墙,蓝色的灯,怛使我开心。”慕容说。
“你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快乐起来。”
“我想我使他失望了。”慕容垂下眼帘说。
“不,他爱你;慕容,就为了你父亲这番苦心。你也该好好的活。”
“我常常管不了自己,在别人眼里,我是个——是个不正常的女孩子。别骗我,别假装安慰我,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是吗?”慕容悲哀的问。
“慕容。”宜芬握住慕容的手,慕容的话使她很难回答,她说:“也许是我们有缘,我喜欢你,想帮助你,想要你快乐,我希望你不致于拒绝我的友谊。”
“爸爸告诉你我的事了?”慕容问,她的手指轻抚着洋娃娃黑色的长睫毛,蓝色的眼珠。
“嗯。”
“你很奇怪,你突然的出现在我眼前,别人躲我都来不及,只有你想尽法子接近我,你不认为我可怕?”
“不,你很可爱,像这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像它一样可爱?”慕容自言自语起来,“这是他去后不久从美国为我寄来的生日礼物。它很美丽,不是么?金黄色的头发,玫瑰色的双颊,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他在信里说我就像这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慕容。”宜芬喊了一声。
“我每晚抱着这个洋娃娃睡觉,每晚看着它,我真不相信正元会负我。我们订过婚的,你知道。吗?”宜芬点点头。
“然而他和白霭如结婚了。”慕容摇着头,“你想他们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宜芬说:“反正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你不要再想它了,自己身体要紧。”
“是吗?”慕容仍摇着头,“你有过这种经验吗?自以为全心全意的爱着一个人的经验?”
“我——”宜芬想了想,“有时我们以为某种感情是爱情,时过境迁以后,我们发觉那并不是。很久以前,我喜欢我们学校的一个讲师,他丝毫不漂亮,是很有深度,又与众不同。于是,以为爱上了他,被弄得神魂颠倒。直到有一天,我和他一块走在雨里,他告诉了我他的故事,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傻,他没有爱上我。我对他的情感也不是爱情。那只是一科欣赏和崇拜之情。而且。我那时太年轻,满脑子幻想,满脑子爱情的梦。”
宜芬发觉慕容很用心的听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慕容?也许为了让慕容的心里好受一些,世界上不只她一个人傻过,痴迷过,每个女孩子都有过迷失和迷惘的时候。“他告诉你的故事是什么?”慕容冷不防的问。
“他有个女朋友,残废了,她说她的身体复元了才肯嫁给他,他就一直的等她。”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动人的故事,你那时的感觉怎样?”
“很难过。回去后我哭了一场,哭完后似乎什么都过去了,我突然发觉自己长大了,我又找回了自己。”
慕容看着宜芬,好像在研究宜芬的话是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她缓缓的说:“我没有你强,没有你理智,所以我总忘不了那段日子,所以我痛苦。”
“并不是你忘不了。而是你不肯忘记。”宜芬肯定的说;慕容,你试试看,你就会忘掉他的,然后你会找到一份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我能吗?”慕容迷惘地问。
“你能的。”
“也许你能给我力量,给我帮助。”慕容说。宜芬十分感动的看着慕容,光凭这句话,宜芬肯为她做一切。
“风雨还没有停吗?”慕容倾耳听了听,“我听见有脚步声?大概是爸爸回来了,你不下去吗?
“我该去睡觉了,慕容,好好休息。”
宜芬走到房门口,慕容又叫住了她:“宜芬。”
“嗯,还有事吗?”
“没有。”慕容摇着头,脸上展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使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格外秀丽,那是张美得醉人的脸,“谢谢你陪我,还有,别告诉爸爸说我去了碧湖,我不要他为我担心。”
“好的,你睡吧!”
宜芬一下楼。就看见了李厂长。他的发上沾着雨水,眼睛很疲倦似的。不停的猛抽着烟斗,宜芬被他的表情惊了一下。
“你刚从慕容房里出来?”李厂长焦急的问。
“嗯。”
“她没什么吧?”
“她很好,很清楚,我陪了她一下,和她谈了许多话。
“有一个人和她谈谈也好,她没扰你或给你添麻烦?”
“没有。”宜芬说,走到茶几边,拿起陆苇托她交给李厂长的牛皮封套,“这是陆苇冒雨给您送来的。”
李厂长接过那个牛皮套,点点头说:“我正需要它。宜芬,
宜芬困惑的看着厂长,今晚他看上去显得苍老憔悴许多,他一定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唉人心真是难测,你坐下吧!宜芬。”李厂长慨叹着说:
“厂里出了事,好在还不太严重。”
“出了事?什么事?”宜芬睁大了眼睛问。
“你还记得张文道吗?”,
“张文道?噢,我记得。您的内弟。”
“他和他姐姐完全不一样,内涵和外表都不像,也许是小时候被宠坏了,他没念好书,也没学到做人的道理,礼节;老为这个弟弟担心,担心他不能成家立业。不久,他成家了,那结果当然使我们失望,文道娶个舞女,不懂得持家,只会挥霍,他们夫妇三天两头的吵架。不到一年,他们就离了婚。雁仪把赫
多年的积蓄给弟妇做赡养费。我们想他这次受了打击,该会学好吧!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内弟,总不能老由他闲荡下去,我给过他资本做生意,他没做成,我勉强把他安插在工厂里,他不好好干,你说我该怎么办?”
“伯母知道。这些事吗?”宜芬问。
“不太清楚,她总以为文道变好了呢!她身体不好,我不愿意让她挂心。我们是患难夫妻,吃了许多苦,逃了几次难,她都没有怨言,给我勇气,给我鼓励,使我有力量撑起局面。我有今天的成就,她的功劳占了大半。她总劝我不要被任何外力击倒,要站稳脚跟。不幸在事业刚有了点眉目时,她就得了半身不遂的病。我不怨别人,这是天意。是不是?但是想不到这次张文道竟把发给工人的工资给冒领了,跑到酒家去挥霍。这还不说他因酗酒闹事,被抓到警察局,结果警察一翻档案,又查出他又伪造文书和滥用空头支票的事情。我就是为了他的事情跑出去的。
“您打算怎么办?李厂长。”宜芬关心的问。
“文道的事听候法律制裁,工人的薪水还是要如期发出的,我明天想办法调点头寸,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厂长,您今天太累了,早点休息的好,我也该回房去了。”
“好的,你去睡吧!我还得草拟几封信稿。和你谈一谈,闷气消了许多。慕容今晚多亏你照应,以后再谢你吧!”你这样说就是太见外了。宜芬笑了笑,“好!那我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宜芬刚起床不久,老赵就过来敲门。
“对不起,童小姐,老赵笑吟地,“这封信厂长麻烦你交给黄主任。”
“厂长出去了?”
“嗯,一大早就赶到台北去了。”
“这么早啊!”宜芬说:“阿珠还没回来吗?”
“真的?”宜芬高兴的问。“什么时候?”
“年底订婚,明年夏天结婚。”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是阿珠的同乡。开了一家杂货店。”
“哦,不坏嘛!”宜芬望了望窗外,担心的问:“老赵,你看天气会变好吗?”
“靠不住哦!还有得下雨,这下雨可真够烦人。”
“是吗?我倒是觉得下雨有下雨的好处。”
“昨天小姐出去了?”赵想了想问:“我看见她一身湿淋淋的站在客厅里。”
“嗯,她跑到碧水湖去了。”宜芬不想对老赵说谎,不过,呢不要告诉厂长。
“我知道。老赵点头。“小姐很孤独,你多陪陪她。”
“我会的。老赵,她起来了吗?”
“我还没上楼去看啦!”
“好,待会儿我自己去看看她。”
宜芬上了楼,在慕容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回声。门是虚掩着的,显见慕容一定出来过了。于是宜芬推开门。床上是空的,只是没有昨晚的凌乱。被子叠得好好的,那个洋娃娃盘膝坐在床边。金黄色的头发被仔细梳理过,一双蓝眼睛似乎在看着宜芬。
她不在“会到那儿去了?”宜芬自言自语的说,正想退出去,然后她看见窗台边的一团白东西,那是穿着白色长睡袍的慕容,她静静的坐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窗外。从她的窗口可以望见树林,以及王家琳的小小白屋。那时,当杨正元还没有走时,他常带她到树林里去玩,树林很深,好像没有尽头。有一次,他们迷了路,竞走不出树林,她急得快哭出来。杨正元却说:“不要紧,等会星星出来了,我就可以找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