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仰头望着那高得有些过份的天花板,一双黑色的眼睛空洞地瞪视着,他今天待在这间办公室里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平常的工作时间,所以他看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作为一名管理一个庞大机构的最高负责人,他时刻都得保持着清醒,神经向来是绷紧的。
“所以,雷恩先生,你刚刚……说什么?”他搔了搔自己的左耳垂,今天他特意戴了一枚颇为低调的银白色耳环,通常他不喜欢这么朴素的样式,不过这是别人送他的,他偶尔总得戴着意思一下。
也许,这便是东方人特有的一种处世哲学。
“我想,你已经听到我说什么了,陈局长。”对面那个流着淡褐色长发的男人冷冰冰地说道,并将手上的文件放在对方的办公桌上,“如果你想装成没在听的话,我劝你应该装得更像一点。”
陈晨撇了撇嘴角,并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了雷恩的脸上,这时他眼神的焦距看来已经比刚才清楚了许多。“我说雷恩先生,难道你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下使唤人的乐趣吗?真是的,我好歹也是你的上级!”他抱怨道。
“等卡欧斯探员和喀秋莎探员来了之后,你爱怎么使唤他们都无所谓,我无权干涉。”雷恩说,“不过,现在我倒不认为应该为了满足你那可笑的欲望浪费咱们太多的时间,别忘了,爱丽丝小姐仍然生死未明。”
“老天!大白天就这样当街抓走了一个小女孩,这可真是……”陈晨不耐烦地说道:“雷恩先生,你不觉得现在的非人类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吗?”
“请容许我提醒你一件事,陈局长。”雷恩那双像狼一般的褐色的眸子平视着对方,“别忘了我也是非人类。”
“至少我可以确定你没有恋童方面的喜好。”陈晨挖苦道,同时又补充了一句:“你有吗?”
“我不知道当面刺探下属的性癖好是你最近的新乐趣,亲爱的局长大人。”
陈晨翻了翻白眼,通常这表示他已经无话可说,但这并不代表他下回不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进行反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办公室的大门“咣”地一声被大力推开,这种无礼的举动向来是出自某位下属,陈晨很清楚这一点。
“陈头儿,这次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一个有着一头红褐色乱发,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的后头跟着一个顶多二十岁左右,有着瀑布一般银色的长发,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登堂入室的态度看来似乎比前者“客气”那么一点。
“请叫我长官,卡欧斯。”陈晨将身体往后埋进宽大的椅背里,尝试着将不高兴的语气减到最低,但显然没有什么成效。“还有,请你尊称它为‘工作’,而不是什么‘麻烦事’,明白了吗?”
“呵呵,我还以为它们向来是同义词呢。”卡欧斯说道,“而且我应该已经被开除了,对吧?喀秋莎?”他抬眼望向已走到自己身旁的红衣女子。
“开除?我怎么不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住在桐叶邸,那可是局里分派给咱们宿舍,不是吗?”名为喀秋莎的年轻女子似乎很认真地在思索这个问题。
“如果你能懂得别再用‘我们’这个词,我会很感激你的。”卡欧斯没好气地道。
陈晨似乎对于喀秋莎没能成功接住他搭档的话头感到颇为愉快,他轻咳了一声掩住笑意,然后用他最温顺柔和的语调说道:“卡欧斯,你应该知道非人类造成的重大案件不是每天都有,特殊部门没有需要处理的案件是件好事,你大可以将空闲下来的时间当成有薪假期……”
卡欧斯立刻打断了对方:“但是只要一通电话,我还是得立刻来这儿待命,不对吗?我可不认为只能留守在这座枯燥、乏味的城市里算得上什么舒适的渡假活动。”
陈晨耸了耸肩膀,仿佛是在说:你就别再抱怨了,我一年三百六五天天天枯守着这间办公室,我找谁去抱怨?
“那么,请问到底是什么案子?”喀秋莎开口道。
“是有个小女孩被非人类给绑架的案子,发生时间是今天的中午光景,地点是在花园街十五号。”一旁的雷恩说道,呆板的语气就像一台朗读机器一般。
“花园街。”卡欧斯抬起一边的眉毛,“那可不是随便谁都住得起的地段哦!”
“受害人的名字叫爱丽丝,爱丽丝·卡特,她随她母亲的姓。”陈晨说道,“她生活在单身家庭,父亲早年抛弃了她们,她的母亲是个不太出名的作家,叫做海伦娜·卡特——也许你们会在某些少儿读物上见过这个名字,不过那不重要,她们就住在案发地点的隔壁,花园街十四号。”
雷恩将被害人的照片递给他们——照片上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小女孩,年纪看起来应该在念小学。
“作家?写什么的?青少年文学吗?”卡欧斯盯着照片问。
“应该是小说,主要是面向青少年的那种,我听说过这个人。”喀秋莎慢慢地说道,“她的书应该属于长销书,而不是那种会上畅销书榜的类型。”
“你有没有看过他的书?”卡欧斯问他的搭档。
“唔……看过那么一、两本吧,她的书是那种你父母会买给你,但你根本不会想去翻的类型。”
“就像世界伟人的传记?”
“类似那样。”
“咳……如果你们要讨论文学方面的问题,麻烦待会儿自己去向作者请教,好吗?”陈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她现在就待在楼下,女儿被绑架的时候她是唯一的目击者,如果她现在脑袋还算清楚的话,你们爱怎么问她都行。”
“你说她当时就在现场?”卡欧斯有些吃惊,“那个非人类没有伤害她吗?”
“如果你指的是身体方面的伤害,据我所知是没有。”陈晨懒洋洋地说道,“不过,那个非人类当时知道她在场,这倒是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卡欧斯不太信任地盯着他。
陈晨将下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不紧不慢地说:“别忘了,你也是非人类,难道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我这个普通人类的感官可没有你们非人类这么敏锐。”
“普通人类管得住这整幢大楼里的非人类部属,还真是‘普通’得可以亚!”喀秋莎趁机挖苦道。
在一旁静静“观战”的雷恩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喀秋莎!唔……我记得这应该是古代某种武器的名称,看来配你倒是很合适,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喀秋莎瞪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这倒与她平时的作风不太相符。
“你以为我就愿意?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啊,你真的以为身为‘制约之血’的继承者是件很愉快的事吗?我只是个普通人,晚上也要睡觉的,却还得配合你们的作息。”陈晨说道,语气中的哀鸣听来颇为逼真。
“如果我是今天才第一天认识你,我想我会很同情你的。”卡欧斯一脸坏笑。
“唔……非人类通常不会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对人类下手,这情况很少见。”喀秋莎沉吟了半晌,说道,“陈头儿……呃,长官,你刚说有目击者,那么知道那个非人类长什么样子吗?”
陈晨瞪了她一眼:“下午我们已经依照海伦娜的证词重建了犯人的长相特征,雷恩,拿给她们看吧。”
雷恩顺从地从手上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张重建图交给了喀秋莎,她只看了一眼就交给了身旁的卡欧斯。
卡欧斯将那张图接过来,只见上头画着一个戴着兔子头套的人,只有一边眼睛在,穿着老式的西装外套,里头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背心。
“这个是……”卡欧斯皱起了眉头。
“怪诞、蹊跷至极。”喀秋莎接口道。
“对……哦不,我是说,求你别用那种古人的说话方式好吗?很奇怪就说很奇怪就好了,要我讲几次你才改得过来啊?”卡欧斯抱怨道。
“那我可以使用‘诡异’这个词吗?这个词我可是从图书馆借来的老版本恐怖悬疑小说里看来的。”喀秋莎眨着眼睛说道。
“也不可以!”卡欧斯断然答道,然后又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张图,“老天,这家伙的长相真是很让人不舒服。”
“事实上,我们还在现场还找到了一样东西,可能是他的持有物——是一只上面刻有名字的老式怀表,待会儿可以叫证物科的人拿给你们看下。”陈晨说道。
“名字?”卡欧斯抬起眼睛。
“上面刻着‘卡尔’两个子,也许这是这位兔子先生留给我们的讯息。”陈晨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不过,目前除了这是个名字之外,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含意存在。”
“兔子,名叫爱丽丝的受害人,现在还有一只老式怀表!接下来我们只差找到欢乐仙境的所在地了,是这样吧?”卡欧斯闷闷不乐地说道。
“要找的话最好快点。”陈晨站起身说道,“否则,只怕咱们的爱丽丝小姐再也醒不过来了!”
卡欧斯·所罗门彻底告别人类(死亡),距今还不到一年时光,当时,身为副队长的他奉命前往古代遗迹“地下庭园”消灭藏身在那里的非人类,攻击目标只有一个,而且是一只在夜晚才出来活动的古代低等吸血鬼,但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小队的人都惨遭歼灭,唯一还存活的只剩下队长──同时也是他的女友的蒂娜·巴尼嘉一个人。
当时,蒂娜的生命迹象也已经非常微弱了,之后卡欧斯设法找到了歼灭全队的扑杀目标──身受重伤,并且当时仍藏匿在“地下庭园”中的古代吸血鬼,以条件交换蒂娜的复活,但没想到的是,蒂娜在接受非人类的血液后,却成为了一只失去思考能力只靠本能驱使的噬尸鬼,并攻击了卡欧斯。
卡欧斯的颈部几乎被咬断,失血量过多,完全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性存在。
那就是卡欧斯·所罗门的死因。
之后,化为噬尸鬼的蒂娜便被那只古代吸血鬼所杀害,当场死亡。
然而,在某种半强迫的状态下,卡欧斯竟然意外地吞食了某个吸血鬼的血,就此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身份,变成了一个非人类,准确的说,他变成了吸血鬼。
当然,卡欧斯在这之后渡过了一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过渡期,但他也算是适应得快的了,毕竟,他天生就拥有一部份非人类的血缘,那份微薄的血缘在他不再是人类后,以极快的速度发挥了作用。
没过多久,他就又重新被召回到第十九分局,继续从事他原本的工作──只是所属部门与过去不同罢了。
我想,应该有必要介绍一下第十九分局。
应该说,第十九分局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虽然与警察局、安全局有着密切的合作,但实际上却归属于教廷的管辖,其存在意义便是为了消灭危害社会及一般民众人身安全的脱序非人类,这里面包括常见的吸血鬼、狼人、兽人,也包括不常见的树精灵、鱼人、半人马,以及一些物质的或非物质的,总之种类繁多,十分头痛。
第十九分局的成员虽大多为人类,但也有一部份是非人类,有些是像卡欧斯这种因公殉职却意外变成另一种生物的成员,有些则原本就不是人类。而分局中人类与非人类成员之间的微妙平衡,全仰赖于局长陈晨体内流淌着的“制约之血”所牵制,分局的非人类成员受限于制约的束缚,所以无法对同僚出手,但这份制约也有其限制,仅限于已归顺人类,隶属于第十九分局的非人类份子,无法保障全人类的生命安全。
此外,第十九分局不光是只需要对付那些为非作歹的非人类,偶尔也必须面对人类──也就是那些激进派狂信徒的恐怖行动,他们认定所有非人类都应该予以扑杀,因此,各种由狂信徒所发起的抗议或恐怖行动时有所闻,直到第十九分局转为半秘密、半公开性的组织后才逐渐减少。
以上就是关于第十九分局的资料,由于该组织的严密性,普通民众所能了解到的情况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此刻,卡欧斯正站在证物科的门口,盯着正把那只老式怀表从证物袋里拿出来的喀秋莎。
“感应得到了什么吗?”卡欧斯迫不及待地问。
“……很怪。”喀秋茶低声道。
“什么很怪?”
“从这上面我感应不到任何的恶意,反而有种很怀念,很……”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很怎么样?”
思索了一下,喀秋莎犹豫道:“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定义的话……我会说那是‘爱’,持有这东西的人对它充满了爱。”
“对一只……这么破旧的怀表?”卡欧斯扬了扬眉。
“正确的说,是对这只怀表所依附的‘回忆’充满了爱。”喀秋茶解释道,语气完全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成份,“对持有者来说,它应该是件非常重要的信物,而且和一个女孩有关,除此之外的就感应不到了。”
“女孩?”
“嗯,年纪应该跟爱丽丝差不多吧,穿着蓝色的洋装,不过并不是爱丽丝。”
“那会是某种移情性的犯罪偏好吗?就像上次中村金泽的案子那样?”卡欧斯戏谑般地说道。
“中村金泽案”是个因为从事邪术召唤而惨遭非人类吞噬的案例,他连续杀害了三个人,只因为他们都有着和他死去的孩子一样的浅灰色头发。
“也有可能。”喀秋莎说,“不过有点不太一样,中村的那件案子当中有很强烈的欲望在里面,但这次完全没有那样的情感依附在这上头,只有一种──我不确定这么说正不正确,但我只想到一个词。”
“好啦!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会视情况决定该不该嘲笑你。”
喀秋莎皱了下眉:“守护天使──我想我会这么说。”
“守护天使?开什么玩笑!”卡欧斯一脸沉重地盯着她,“我不得不说,你的用词真的是越来越古怪了,我要限制你看的书,以后你买书要经过我的许可。”
“哦……”喀秋莎低声道,表情十分难看,就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
“不过,我很好奇这只老式怀表上的时间为什么会停在下午六点,这有什么含意吗?”
“茶会的时间。”
“什么?”
喀秋莎抬起她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对方:“《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睡老鼠、三月兔和疯帽匠的茶会时间是在下午六点。”
“为什么……是下午六点?这时间未免太奇怪了吧?”卡欧斯仍摸不着头绪。
“就我的印象,那是因为他们的时间永远停在下午六点。”
卡欧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我想不是。”喀秋莎摇了摇头,并仔细观察着那只怀表,“我们要逮捕的这个家伙,显然是童话书的爱好者,他的名字——假定这只怀表上刻的就是他的名字,甚至也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算是有点关系。”
“你的意思是,那本书里也有叫做卡尔的人?”
“不,我指的是作者,写《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人叫做路易斯·卡罗尔——虽说是笔名,但卡尔这个名字跟卡罗尔多少有点像,不是吗?”
“也可能完全无关,或许只是为了误导别人。”卡欧斯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他懂得误导别人的话,那么他就会是个很麻烦的非人类。”喀秋莎说,“那表示他抓走爱丽丝可能别有用意,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他可能还没有伤害我们的受害者,坏事则是他可能有更糟糕的企图,而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无论如何,那只怀表上的记忆总有什么意义吧,如果我们能够找出那个穿着蓝色洋装的女孩是谁,或许就能逮住这个神秘的兔子脸卡尔先生了。”
“这样吧,卡儿,你带着这只怀表去案发现场察看一下,或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喀秋莎将怀表递给他,“这东西在这儿没有什么用处,但如果让它重回现场的话,也许会引出一些周遭环境的记忆残留,就像某种共鸣那样。”
“喂!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卡儿,咱们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卡欧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那只怀表,“那你呢?你把事情都丢给我,打算回宿舍去打盹儿吗?”
“当然不是,我要去见一下受害者的家属,虽然我不认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在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被非人类绑架,还能冷静到哪里去,不过她是唯一的目击者,也许和她谈谈会对案情有一些帮助。”
“呵!你专会挑简单的做。”卡欧斯简短地下了评语,然后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