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这院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任俊峰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忽然向司空摘星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司空摘星沉吟道:“你看呢?”任俊峰道:“我看他必败!”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看未必。”任俊峰道:“可是现在雪儿似已占尽上风。”司空摘星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任俊峰道:“但现在陆小凤却似已不能出手。”司空摘星道:“陆小凤他不是不能,是不愿。”任俊峰道:“为什么?”司空摘星道:“他在等。”任俊峰道:“等最好的机会,作最后的一击?”司空摘星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任俊峰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司空摘星道:“不错。”任俊峰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司空摘星道:“当然。”任俊峰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司空摘星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任俊峰道:“你太低估雪儿了。”司空摘星道:“是不是低估,马上就见分晓。”
司徒雪已将陆小凤逼入一个角落,司徒雪的剑已经出了没有人能形容她的速度,只看见剑光一闪!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陆小凤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他怎么能闪避?他能!因为他就是陆小凤。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突然收缩。剑尖如飞矢,一发不发收拾。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陆小凤就在她身边。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就在那一刹那,司徒雪多了一个血洞,她身上插着一把剑,那是他自己的剑。任俊峰颤抖道:“灵犀一指。”没错,就是灵犀一指,陆小凤的独门绝技,本来司徒雪已占尽上风,只不过陆小凤这要命的绝技救了自己,杀了她。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远出任俊峰意料之外。陆小凤看着司徒雪身上的洞,缓缓道:“我靠的不是运气,是实力。”任俊峰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陆小凤道:“哦?”任俊峰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他喘了口气说下去:“可是我不必羡慕你了,因为我要把你变成死人。我的剑法你已经领教了,今天你是已经死定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了。”
陆小凤没有动,任俊峰冷笑道:“你不打算逃?”陆小凤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而且也打不过你,有件事你却不知道。”任俊峰道:“哦?”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赶我走,我都不想走。”任俊峰道:“你想死?”陆小凤道:“更不想。”任俊峰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你知道为什么?”任俊峰道:“你说,我不相信今天你还能活着走出去。”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任俊峰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有雾,雾渐浓。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任俊峰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任俊峰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他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他是感觉,他能感觉到那就是西门吹雪,只有西门吹雪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陆小凤在微笑。任俊峰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任俊峰道:“你总算找对人了,我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说错了。”任俊峰道:“错在哪里?”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一着天外飞仙。”任俊峰道:“你也不能?”西门吹雪道:“不能。”任俊峰道:“可是你破了。”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任俊峰道:“不是你是谁?”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任俊峰不懂,西门吹雪的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懂。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他的眼睛发光,慢慢的接着道:“剑道的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任俊峰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也比剑更锋锐。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垢?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任俊峰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西门吹雪道:“剑在!”任俊峰道:“在哪里?”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但任俊峰懂了。——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任俊峰也是用剑高手。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忽然间,“呛”一声,剑已出鞘。任俊峰的剑!剑光破空,一飞十丈。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他手中根本无剑可拔,他的剑在哪里?忽然间,又是“呛”的一声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雾更浓,更冷。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任俊峰的剑尖上正在滴着血……他自己的剑,他自己的血。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人,后背穿出。他吃惊的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里。”任俊峰想开口,却只能咳嗽。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剑。”任俊峰狂吼,再拔剑。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任俊峰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他在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禁叹息,任俊峰的呼吸停顿。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我来了!”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你的情。”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陆小凤道:“最后一次?以后你看见别人杀我,你也不会救我?”西门吹雪道:“是。”陆小凤道:“只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西门吹雪想了想,本想拒绝,却没有拒绝。陆小凤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