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回家,你的目的何在?”
引卡莱尔进入书房,米勒斯膜确实将门关上以后,相当不耐地出声询问,语气充满对于陌生人的冷漠警戒。
卡莱尔莞尔一笑:“长期以来都在封郚工作,有机会因公回到艾札拉,当然要来探望两位弟弟。”
“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你以为这种理由说得过去?”
“……说的也是。好吧,我就不拐弯抹角。”
卡莱尔·昂·帕蓝卡,在米勒斯膜的书房找个位子坐下,缓缓看着他双生弟弟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才肯学习脑波能力?”
“没有兴趣。”
“你要没有兴趣到什么时候?别拿父亲的过错惩罚自己。”
“……我没有惩罚自己。只是我不认为学会特异能力就能改变什么,特异能力不是万灵丹。”
“改变?真有趣。米勒斯膜,你想改变什么。”
“……改变现状,改变这个国家。”
卡莱尔听了岔笑:“所以才会竞选议会院议员,想用议员的权力改变现状?都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认为政治是改变现状的最佳途径?如果真想改变什么,你当初就应该答应西铎克·伏尔纳的邀请,加入各各他。”
米勒斯膜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各各他原本会有十二个人,但是因为第十二个人选一直没有确定,缺额就这样被留下来。各各他的十二个代称本来就是长诗“Entombment”里十二个角色的名字,我的弟弟,唯一没有到齐的名字是“恒明基督”。”
“……我并没有加入各各他的意思。”
“为什么?”
“就算我答应,以斯拉也不会允许。”
“你这是预设立场──塞万唯尔中央司令部陆军第三连,有史以来最好的狙击手。”
米勒斯膜瞪着他的哥哥。
卡莱尔笑了笑:“我的工作一直都是兆洲旅客的过滤者,十几天前,才发出给十一基督的通行机票。”
“……他们?”
“也包括以斯拉·柯尔贺。我和她就这么近的面对面,她好像对我感到熟悉。”
“别用这种事情作为调侃的题材。”
“说真的,弟弟。”卡莱尔凑近米勒斯膜:“像你我这一种人,只有在强者为王的世界里才能找到真实。”
“我跟你并不相同,况且我想要寻找什么真实?”
“我们是双生兄弟,最懂我的人是你、最懂你的人是我。”卡莱尔轻轻拨开米勒斯膜的浏海,用他犀利的眼睛盯着弟弟:“你以为我猜不透你?”他顿了顿,两人像在互照镜子:“你是能够学习脑波能力的人,不要浪费这种资源。”
“寻找什么真实?”米勒斯膜又问了一次。
“活着的感觉。”卡莱尔微笑:“七二七战争才刚开打,你就报军效国,别用什么爱国心之类的理由跟我搪塞,你加入军队只是因为血液里无法安于和平的基因作祟。”
“我并不想陷入打打杀杀的死胡同。”
“那就来兆洲。在封郚,我们有一套完善制度,不像塞万唯尔,所有事情都很混乱。你和默斯坦都该过来,搬来跟我一起住。”
“我说不用了。”米勒斯膜冷眼看着他的哥哥:“现在的我和默斯坦,很好。”
“你会改变主意,很快就会。”
“不可能。”
“会的,因为这个国家很快就要陷入战场。”
“……不可能,塞万唯尔不会轻易开战。战争对象是谁?赛亚克里尔?”
“你猜得没错,而且战争将会来得很快。”
米勒斯膜无法相信,在他耳里听来是一派胡言。
“我好歹也是议会院议员,若有战争,我会是第一个知情者。”
“是吗?还是我们来打个赌?”
卡莱尔笑嘻嘻地看着他。
早上六点多钟,十字来到堕天与晓星的单位按下门铃,入屋后把堕天从床上挖起,要他赶快去洗手间梳洗。
晓星正开着窗户抽烟,冬天里清爽的冷空气将他吐出的烟雾阵阵带走。鸟啭之声不绝于耳,窗外巷子的道路上偶有早起人们的身影,但大致上仍显静谧。
“这么早把堕天叫起来,要他做什么?”晓星带着微笑询问十字的意图,将烟灰抖掉。十字基督径自抽了根他随手放在柜上的香烟,替自己点燃。
“带他到这附近逛逛。昨天拔剑不是说过,巷子外面有些传统商店?”
“怎么不找血去。”
“血有时差,刚才把我轰出房间。”
“其他人呢?”
“我可没胆去按虎的门铃,随行不想理我。把伏燹叫起来太耗工夫,我猜你也没那个兴致。”
晓星抽了口烟,用微笑表示他的确没有兴趣。
“想来想去,只好来叫堕天。”十字无奈地说。
话及此,堕天正好无精打采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完全没有抓过的头发又塌又扁,他打了好几个呵欠,用带来的发泥想把头发通通竖直起来。
“别抓了,封郚的湿气重,你要买黏度更高的产品才会有用。”十字边说边把堕天拖出公寓,也没对他们出门的目的多做解释。
不晓得一大早把他叫起来的十字在打什么主意,堕天只是顺从十字的指示一齐走下阶梯。打开一楼电子锁,出了大门,两人走出巷子,朝大马路的方向前进。或许因为兆洲封郚不像严洲的塞万唯尔这么寒冷,尽管此时应是冬季最严寒的时期,较湿较暖的空气让人觉得筋骨舒活。
十五分钟之后,十字嘴里咬着热腾腾的馒头,和堕天两人一手一杯豆浆。堕天左手还提着另一个装着馒头、烧饼、油条、饭团的纸袋,以及好几杯装杯的米、豆浆。另外十字手中尚有传统市场卖的肉松和碗粿,甚至是还未切块的爱玉与仙草蜜。
不懂封郚语的十字居然可以利用比手画脚与众多封郚人民沟通,在旁观看的堕天佩服地五体投地。原来亲切的笑容和英挺的长相不管到哪里都很吃香,堕天默默地想,十字基督最擅长的武器就是把自己的笑容发挥到淋漓尽致。
去过一趟豆浆店、顺便逛了圈传统市场,两手皆提着重物的堕天才总算与十字回到基督们落脚的公寓。直上三楼,将一口气买的许多食物放到公寓的餐桌上,口中咬着白馒头的十字便吩咐堕天把隔壁的晓星、伏燹,楼上的随行、虎叫来,自己则去敲血基督的房门,硬是把她挖起来。
“兆洲早餐!”
十字基督兴致高昂,将他买来的许多东西摊在众人面前。随行、晓星、虎、血、堕天都到了,独缺还在睡觉的伏燹。
在场五人对于十字所买回来的食物各抱持着大小不同的好奇心,在十字推荐下分别拿了油条、烧饼、饭团等早餐。
拿到烧饼的虎才刚咬一口就觉得太过油腻,丢到旁边露出没有兴趣的表情。晓星接去替她解决,十字赶紧递上他觉得最棒的白馒头给虎基督。
“这个一点油份也没有,吃吃看吧!”
虎基督尝尝味道,似乎觉得不错,便拿了两个白馒头走。
“还有豆浆、米浆、紫米浆、黑豆浆,每一种都买回来了,看你们喜欢喝什么,自己拿吧。”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种饮料,血基督发出疑问。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昨天拔剑跟我介绍几家餐厅,其中就包括豆浆早餐店,也说我可以去传统市场逛逛,找些有趣的东西回来。”
“你跟他变成好朋友了?”虎基督也挑起眉毛。
“他人还不错,只是一直嚷着恐怕会被裁员。”
“裁员?”
“听说鹓鹭的人太多,最近传出裁员的消息。”
鹓鹭要裁员,有听没有懂。
“……鹓鹭不是一个由特殊能力者组成的维安组织?”
“是啊。”
“要裁员?封郚的治安状况可好哪。”
“这我就不清楚。”十字耸耸肩:“拔剑说今天中午会来接我们去见末索里尼。伏燹人呢?”
“从到公寓以后就没醒过。”晓星缓缓地说出众人意料之内的答案。
“她一定得去,我们没人知道末索里尼长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我们之中只有伏燹能讲封郚语。”
“我去把她叫醒吧。”晓星喝完他的紫米浆便离开十字的单位,准备尝试叫伏燹起床。
中午十二点多,拔剑来到基督们居住的公寓按下十字的电铃,上楼以后意外发现基督们皆聚集在十字的单位里。
“怎么了?大家……”
愣了愣,拔剑闻到空气中一股特殊的气味。
“臭豆腐。”
十字指着桌上买回来的,某种炸煮过的食物:“我们买这东西回来想当午餐,可是──呃、这究竟是什么食物?”
这问题有点考倒拔剑,他不晓得要如何用塞万唯尔语解释臭豆腐此种食品。
“……把豆腐丢到臭卤水里,让细菌和霉菌分解豆腐中的蛋白质,然后就变成这个臭死人的东西了。”
替拔剑回答十字的问题的,是从头到尾都趴在沙发上捏着鼻子的伏燹,她用一种相当嫌弃的眼神瞪着十字,脸上满是不快。
“就叫你不要买,你偏要!现在好了吧,整个房子都是臭豆腐的味道。”
被骂的十字表情状似无辜,可是伏燹才不吃他这套。
“烦死了烦死了……你自己把臭豆腐解决掉!”伏燹跳下沙发,拿起放在旁边的提包甩在背后,走到拔剑面前以封郚语同他交谈:“要去找老头子对吧,快点带路!”
“妳叫他老头子?”
“对啊。”
“末索里尼·俄梅纽先生不是妳的老师吗?”
“别在乎称呼,快点带我们去找他就是了。”
末索里尼·俄梅纽,已是七十多岁高龄,头发斑白,身体却很健壮,乍看之下给人一种他曾是军人的错觉。他有着老人中少见的澄清天蓝色眼睛,下巴蓄着状似严肃的八字胡,脸部线条不特别刚硬但也不特别柔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颊边会出现深邃的酒窝,但是当他生起气来,光是眼神就能让人退却三步。
他穿着一件黑色棉衣,外罩保暖的羊毛背心,一边吃着花生和小鱼干,坐在附有脚垫的长型沙发椅上,悠闲自在地望着右边房门。
当他所注意的右边房门把手被人轻轻转动,末索里尼直起身子。他看到房门被管家推开,极有礼仪地迎入八名访客:七名基督与拔剑。
三女四男,皆是末索里尼一点也不陌生的人物。在他脑海中,这七个人的长相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被他并排在一块,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不过只有其中一人对他来说别具意义,那就是伏燹基督。当年伏燹基督之所以会由兆洲移民至严洲,乃至于后来学习各种杀人、窃盗、武打技巧,一切都与末索里尼有关。
他的嘴边露出酒窝,高兴地上前与伏燹相拥,轻碰伏燹两边脸颊。
“好久不见,格丝提甜心,在塞万唯尔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头子,你倒是一个人跑到封郚来了哪。”
“我不是说妳可以喊我爷爷的吗?”
“我不想!”
末索里尼摸摸胡子。
“真是无情,一点也不孝顺。”
“谁想对你孝顺啊,少自作多情。”尽管早就预料会有类似的对话出现,伏燹基督还是觉得跟末索里尼说话好累。她指着其余六位伙伴,报出一连串人名:“他们分别是──安索斯顿·席隆特、艾斯密·米赫尔、沙勒美·提斯狄、蓝肯·别林、比提雅·沙利尔、雷文霍克·赫曼。”
“这么多人,你以为今年七十七岁的我能够记住?”
对于这个问句,伏燹嗤之以鼻:“你早就认识他们了,我身边的人,哪一个你没调查过背景?”
末索里尼大笑,没有否认。
趁着伏燹与末索里尼交谈,其余基督们皆静静地观察眼前这位老人。老人的面庞总是漾着满是皱纹的笑容,看起来和蔼、爽朗。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烟草味,是很高级的喀尔巴烟草,穿着称头的羊毛背心,旁边桌几上放着的烟斗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
因为是伏燹的老师,他们对他并无起太大戒心。
伏燹还在与末索里尼说话。
“喂,老头子,你为什么哪里不挑,偏偏挑封郚这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封郚适合养老啊──谁叫我门下学生没有一个懂得孝道。礼尔娃、迦百列、戴伦、或者是妳,明明就教出好多颇有成就的学生,却没一个人愿意收留孤苦无依的老师父。”
“孤苦无依?当初是你突然闹失踪,一点讯息也没留下吧!”
“咦咦咦?我出发养老之前,明明暗示过你们要不要养我啊。”
“你把询问的字条写在纸上包在面包里,等我们差点把没人要吃的奶酪面包拿去丢掉之前,迦百列才终于发现面包里的端倪,那时候你人早就消失一个半月了!你以为你在过中秋还是猜灯谜?我们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喔!”
“说到中秋节,最近封郚准备要过农历新年喔──”
听到这岔开话题的回答方式,伏燹一步上前,满脸怒容瞪着她的老师父。
“好好好……不气不气,我的字条上留有联络电话嘛。”
“如果连个电话都没有,我就会断绝和你的师徒关系。”
“真是没血没泪,还好我们还有祖孙这一层关系。”
“我才不是你的孙子!”
对于伏燹的抗议根本没听进耳内,末索里尼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胡子,嘴边又是一抹笑容,用塞万唯尔语对闲闲无事的拔剑交代:“拔剑,辛苦了,你可以先离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一个小时以后再来接基督们回去。”
“我可以走了吗?”拔剑询问,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困惑担心之感。
“别怕,没有要裁员啦。”
“喔。”
依旧是充满困惑的回答,拔剑耸耸肩,转身离开末索里尼与基督们会面的客厅。
末索里尼将他的视线转到晓星身上:“你是艾斯密·米赫尔?”
晓星错愕:“是,我是。”
末索里尼冷不防地说:“几天前我才和华列耀通过电话,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爷爷?”
末索里尼提起的这个人名显然在晓星心中投下颇大的涟漪,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怪异。
“你应该知道你的祖父还活着。”末索里尼说:“不晓得你父亲有没有提过,华列耀·米赫尔退休之前是国家机密特种部队的执行总长,他退休以后,总长的位置才由斯帝恩·德罗尔接任。算起来,他曾经是斯帝恩的长官。”
相较于爷爷的军中职务,晓星比较关心末索里尼口中的“每况愈下”。
“爷爷身体不好?”
“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太健康,人一老,全身更都是毛病。”末索里尼说道:“有空回塞万唯尔可以去看看他,反正斯帝恩那家伙也死了。”
“少将吩咐──”
“他吩咐不能与过去的亲友接触,好制造出你们这批“FalconArmy”已经死亡的假象。但是你的爷爷本来就知道你还好好活着,自然另当别论。”末索里尼缓缓地说:“你祖父的身体撑不了几年,记住我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