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审慎思考,血基督挑了一份报纸、付钱之后走出便利商店。那份报纸的特色是份量够,比其他家都厚,还送了许多莫名奇妙的怪东西。报纸标题印了香蕉还是柠檬之类的水果图案当LOGO,独一无二。
血基督之所以会购买这份报纸,有一个相当特别的原因。
报纸图片超多,而且全彩。
要知道,血基督一个兆洲文字也看不懂,自然挑那种图片多、字少点的东西来读。她手上轻抓着钥匙和待会打发时间的工具,跃步上楼,打开公寓大门,往内一瞧,果然,出去已经将近半个小时,十字依旧与话筒彼端的人物交谈着。
“我们在这边很好,格丝提的老师给我们很多协助。”
十字基督一手拿着室内电话,另一手抓着薏仁浆往嘴里送。
“还好吧?老爸。这里比塞万唯尔暖和,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觉得还好。”
血基督脱鞋进屋,摊开报纸就开始阅读。这是份有趣的报纸,血基督打从心底认为,每篇报导都套用震撼惊悚的字型作标题,配上鲜艳到不行的颜色,相当危言耸听,而且热闹。
那种感觉有点像在看国内八卦报导,可是她手上这份可比国内的八卦报还要具有振奋人心的效果。
即使血基督一个字也没看懂,不明白她正在阅读的新闻是报导时下高中生流行把曼陀珠吞到胃里狂灌汽水,以及记者亲身体验之后的长篇感想,并且顺便开发另外五种虐待肠胃的方式等等──不像新闻的新闻,她还是浅浅的笑了。图片所展示的汽水、奇异糖果、散落在记者后方的洋芋片,都让她想起某位远在塞万唯尔的同伴,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的喜爱之物。
“嗯,对,这边空气比较湿。有时候感觉不太习惯,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这边从没下过雪吧?听说只有高山上才会。他们?他们人都不错,所以不用担心。”
十字基督偏头偷瞄血基督一眼,看到她正阅读一份全彩报纸。然后突然“咚”的一声,他听到话筒彼端传来母亲一派自然优雅,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轻松语气。电话的使用者换了人,他听见母亲悠闲软语的轻声叫唤。
“儿子,在兆洲还好吗?”
“很好,妈咪。”
“你爹地又在发神经,说什么孤零零一个人跑到兆洲你会被欺负,刚才正在把行李打包完全,说是要去兆洲陪你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是吗。”十字背上滴下冷汗。难怪他一直觉得与父亲通话之时,背景传来诡异的塞装衣物声。
“别担心,我已经把他打晕塞到浴室去了。”又柔又软,用着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般的口吻告诉十字基督:“文镇是很好用的工具,当爹地太吵的时候我都用这个让他乖乖睡觉。对了,那是兆洲封郚的特有商品,如果看到,记得帮妈咪带一个回来,现在的这个,刚才弄裂了。”
“文镇?长什么样子?”
“很难几句话说明,你知道书法吧?儿子。”
“嗯,这我晓得。”
“是写书法的工具之一,有一块重重的东西垫着纸张,让宣纸不容易飞起来。”
十字于是理解父亲被母亲用什么东西打晕了。
“妈咪,妳应该没有谋杀爹地吧?”
“我还不想守寡,所以都有控制力道。”
“说的也是,妈咪。”
平静地结束以上对话,他们又展开新的话题。
“那个特殊的脑波能力,你们开始学习了?”
“已经陆续开始,我也见过我的老师。”
“很好。”他的母亲缓缓地道:“虽然爹地不赞成你学习,基于打架不能输人,你就完整的把特殊能力学成再回来。”
“是。”十字露出微笑:“妈咪,妳和爹地,也都能够使用特殊脑波?”
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却苦无机会。
“……没有。”感觉上,话筒彼端的母亲是迟疑了会儿才回答十字的问题:“不过我的母亲能够使用,你大概遗传到你外婆。”
十字小时候见过他的外婆几次,只是如今印象模糊。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了,妈咪。”
“那就不多谈啰?”十字的母亲笑嘻嘻地说:“长途电话很贵,我让你爹地讲了四个多小时,回去以后他有得好看。”
“嗯,请帮我和爹地道声再见,顺便请他多多保重。”
“好,那么我的帅哥儿子,再见。”
“再见。”
十字总算挂断电话,话筒才刚拿下,他的耳朵都红掉了。
原本在看报纸的血基督站起来,摸摸他耳朵。
“好烫。你父亲打过来的?”
“对啊,所以才会讲这么久。”
“活该。”血基督语气很淡:“你自己答应过两天打电话回去,结果却忘记。”
只要和十字交情好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有个虽然在职场上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威风父亲,这位在商场上无往不利、无所畏惧的企业家,一回家就会变成智商只有幼稚园程度的“傻瓜爹地”。傻瓜爹地有着许多符合傻瓜的白痴行径,而在傻瓜模式启动后,唯一制得住十字父亲各种奇怪宠溺儿子行径的人,就是十字那位永远深不可测的美女母亲。
他们是一对诡异却契合的组合,从以前血就这么觉得。
两人属于高薪阶级里有名的登对夫妻,丈夫英俊潇洒、妻子端庄美丽。没有外遇、没有丑闻,人前人后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结婚至今已有三十载,依然相敬如宾,两人的恋爱故事,至今还是友人口耳相传的浪漫传说。
至于两人平日与独生子的相处,曾经听万灵提起高中时候发生的片段:早就学会抽烟的十字某天不慎被学校抓包,校方对此相当震惊关注,当晚立即致电家中,警告十字父母关于十字在校抽烟一事。
回家的十字和那通告状电话擦身而过,才挂上话筒,十字刚开门回家。他的父亲迅速冲到十字面前,反反复覆把自己儿子检查数十来遍,着急询问自家儿子是否遭到围殴毒打甚至逼供拷问。
事实上,万灵事后表明十字非但没有遭到毒打,学务处的教官还被老早就想找理由动手的万灵拖到偏僻走廊盖布袋好几次。
在重复安抚父亲情绪、父亲却依然决定抄武器把教官轰烂的同时,十字的母亲自厨房一声轻柔呼唤,就把父亲给唤到厨房去洗萝卜拔叶子。
然后,十字的母亲缓步走出,笑瞇瞇看着宝贝儿子。
“你哪,抽根烟也被学校抓包,去门外反省半个小时才准进来。”
“是,妈咪。”
同样满脸笑容,十字放下书包打开大门、走出去、关上,手插口袋乖巧地在门外站了三十分钟,再度开门进屋母亲已将晚餐准备妥当。那位很想继续询问儿子有没有被欺负的父亲,脸上挂着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假装专心放餐具,并且尽责地切开红酒炖羊腿肉。
奇怪的一家人,这是血基督的结论。
十字好奇翻看血刚才阅读的那份报纸,虽然上面尽是看不懂的方块文字,他不得不承认,全彩印刷和许多奇怪图片,真让人有种买来看好戏的强烈欲望。
“哇,血淋淋车祸现场,这个国家的报纸把画面照实刊登,不打马赛克没关系?”讶异于相片尺度,十字又继续往下翻阅。
“不知道,大概封郚的人民比较勇敢。”
给了“勇敢”一个奇怪的评语,血基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十字的手随意漫翻,不特别停留在某一页:“听说妳之前替刑事重案组,从整座象敔市里找到藏匿的杀人犯?”
“啊,嗯。”血基督点点头。
“真厉害。是直觉吗?”
“不是,血味。”
“味道?”
“在空气里。虽然很细微,但还可以分辨。”血基督口吻很淡,没什么多谈的意思。
还在翻报纸的十字,右手突然停在某一个独立版面,脸上露出稍显讶异的表情:“这边居然有国外新闻。”
这句话引起血基督的兴趣,她倾身朝十字靠,还真的看见在来不及翻阅的后面几版中,有一版都是国外新闻。
特别的是,那是关于严洲的新闻。
在塞万唯尔,所谓的“外国新闻”,不外乎是关于赛亚克里尔、奥利联邦、拜庭等地的新闻,远一点也有北俄亚罗白,或者依尔斯、艾里的报导,像是煤矿场爆炸或者暴风雪袭卷。不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来自兆洲的新闻。
即使是来自殷地亚的消息都很少有人传递,更遑论会看见报纸报导关于半封闭世界的兆洲的事情。
而他们人在兆洲,居然像是越过一个窗外就是各各他似的,见到许多报导塞万唯尔、赛亚克里尔、里斯兰、克雷兰等地的重大要闻。
报纸有很大个版面都在说关于赛亚克里尔公王,白尔士·约阿希姆·奥戴利蒙出访拜庭民主国的消息,说是这趟访问将代表赛亚克里尔与拜庭民主国建立友好关系。
虽然看不懂报上文字,因为有大幅照片的缘故,十字和血也能猜出报导的性质所为何事。那是一张拥挤的彩色照片,拍摄地点是机场,白尔士·约阿希姆·奥戴利蒙正朝他的民众挥手,并且踏上阶梯朝登机门去。旁边还跟着什列斯威亲王,拔俄杜·什列斯威·奥戴利蒙,也就是公王的亲弟弟,另外还有王后卡菈娜·沃尔夫蓝、大王子、一些随扈,阵仗很大。
“好热闹,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掌握严洲的消息。”
十字开始觉得封郚很多人都能使用一、两种严洲的语言,真的没什么好奇怪。反倒是严洲,对于兆洲的了解微乎其微。
照片中,白尔士·约阿希姆·奥戴利蒙一身笔挺,尽管已届天命之龄,强壮的身体看不出什么老态,威风煞人。他有着一双锐利如刀的蓝色眼睛,眼神很肯定直接,从不飘忽。脸上留着胡子的缘故,让他状似严肃,不苟言笑。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媒体上见到照片中的男人,在知道某件事情之后,如今看到奥戴利蒙公王,总无法让血基督如以前一般仅仅只是略扫过去。
“雷文霍克……”
“嗯,他怎么?”
十字不明所以地看着血,血基督于是指着奥戴利蒙公王。
就在血基督示意奥戴利蒙公王的那一瞬间,她可以察觉十字的讶异。
“妳知道?”他的表情很怪异,而且对这事感冒的样子:“他自己跟妳说的?”
血点头,望着十字:“你也知道。”
“对,他告诉过我。”十字淡淡地提醒:“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别跟其他人提起。”
他的话倒让血万分意外,因为她以为关于随行生父的事,她又是唯一的不知情者。
“其他人……不晓得?”
“除了圣子、我,好像没人知道。伏燹给我的感觉有猜出来,可是没有明讲。”
“这样啊。”
她的声音听得出吃惊程度,十字于是进一步说明:“随行对这件事情很反感,所以从没主动提过。我是一些意外后赫然发现;至于圣子,或许是他唯一愿意坦承的人。”他说:“妳也知道,伏燹向来容易接触别人探听不到的机密,大概从哪里得来一些片段,我觉得她好像知情,可是也没听她向随行查证。”
虽然从上次的一席话让血基督明白随行很讨厌生父,可是她没想到随行居然连提都没跟同伴们提。
或许吧,随行的话向来不多。
还有一件事情让血意外,那就是十字的口吻听起来也非常厌恶奥戴利蒙公王。
“我可以问吗?详细情况。”
对于血的问句,十字斟酌片刻。后来他想,既然随行已亲自告诉血,他多说一点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雷文霍克是奥戴利蒙公王年轻时候和饭店侍女一夜情的结果,他母亲把他生下,继续在饭店辛苦工作将他抚养长大。后来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被赛亚克里尔的八卦报社得知,记者跑去找他母亲,说要做些访问,还说给她一大笔钱做为酬劳。她的母亲答应报社,第二天,消息传到王室,他的母亲和知情的记者通通被王室派出的杀手杀掉。被留下的雷文霍克在见过奥戴利蒙公王以后,就遭强制遣送出国,送给塞万唯尔一户人家认养。”
十字停了片刻。
“大概就是这样,那是雷文霍克五岁的事情。不闻不问过了十几年后,七二七战争开打,赛亚克里尔王室的人又出现。”他说:“我就是当时才发现这个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奥戴利蒙公王突然派人要雷文霍克回去,被雷文霍克拒绝。于是他们不厌其烦的一直出现,雷文霍克火了,干脆隐姓埋名,闹失踪。”
血基督记起雷文霍克大学毕业时,原先是音乐界众所瞩目的新星,突然之间却又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让几个特定人物得以连络。
原来事情是这样。
“我会讨厌赛亚克里尔,一部分是由于雷文霍克。”十字道:“我见过那些王室走狗,他们想把雷文霍克带走,从我们这群朋友的身边带离。”
十字不能忍受这种事情。
“雷文霍克是塞万唯尔人。”他说。
这句话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像是察觉自己突然严肃的语气,十字露出微笑化解气氛。他抬头看看时钟,七点十五分,他真的和父亲讲了非常久的电话。
“已经这么晚了。”十字转回头:“赶快来准备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