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灯后,严氏吃过晚饭,周婆引他到一间房里,床帐俱全。叫他在里面歇息,等佛下过药,再取仙水不迟,说罢自去。严氏满腹狐疑,便去拉那门时,已经反锁了。严氏暗道:“不好!今天我落了圈套,大约凶多吉少。那和尚一脸的邪气,恐怕要行非礼。怎样逃得出这寺门呢?什么仙水不仙水,既说是佛,那有什么仙水?这都是周婆造的谣言罢咧。只怕和尚就要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就想出个目前救急之法,把门闩在内闩起。一会儿果然有和尚来开锁,却因门已闩好,推了半天不动。和尚悄声唤道:“开开,我来了。”严氏只不理他。停了好一会,他把门仍旧锁了自去。又听时,只听得有些妇女嘻笑之声,门前过去。严氏又气又急,不觉放声痛哭。这时正值陈子虚走过,问他哪里的女子,要救他。严氏还当是和尚做的圈套,不敢作声。子虚把自己来历述说一遍。严氏舐破纸窗,望外细看,见他果然是个读书人,一脸正气,这才细诉根由。子虚把门上的锁扭断,开了门,叫他跟着快跑。幸而一路没人,到了山门,把严氏放走不提。
且说子虚回到书房,幼如已经睡着,子虚便把所遇各节,上了日记簿子。次日幼如醒来,子虚一一告知。幼如道:“咳!你为什么当时不把和尚捉住,送他县里去?”子虚道:“你说得好容易!他这寺里僧众有几十个人,闹出事来,总是我们吃亏的。这事只好在外面设法。昨日我听见学堂里后天准考,我们搬进城里去住罢。”幼如点头。随即找到了凡,说要回去的话。了凡正因严氏走失,满肚皮的忧虑。听他们要走,觉得甚好,当下算清房钱。陈、祝二人出了寺门,找着城里一个寓处住下。次日应考,二人都取了,搬入学堂。那时学堂总办徐体才太史,倒是个极开通的人,看过陈、祝卷子,非常赏识,散课时,便找他们闲谈。子虚趁便把无量寿寺里所遇见的种种不法之事,尽情告知了他。体才道:“这还了得!待我通知中丞,把这和尚赶掉,另换人便了。”子虚道:“学生的意见,不如把这寺的房子开个学堂,中丞的名誉倒好了。”体才摇头不语。
次日上院,会着钱抚台,果然把子虚的话述说一遍。子玉怒道:“和尚量不至此。学生读书要紧,休去管闲事!”体才受了一场抢白,愤愤不平,回到学堂,便作函辞馆。子玉也不十分挽留。陈、祝二人见总办为他辞馆,便也告退回家。再说体才辞馆后,一径入都当翰林去,不免把苏州无量寿寺的新闻,对人谈及。传到一位御史耳朵里,奏了一本,特参钱抚台。这时李尚书已经告病回家,子玉的靠山没有了。朝廷派余侍郎到江苏查办这件事。子玉得了这个风声,大是忧虑,在上房里埋怨太太。太太道:“捐钱造寺,原是求你病好的,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一位姨太太接着说道:“佛自能保佑老爷不碍事的。”子玉冷笑一声。正在动气时,外面回道:“了凡师父来了。”子玉大怒道:“这贼秃还敢来见我!替我锁起来,交县里看管,等钦差来时质讯。”太太、姨太太一齐劝道:“了师父量来没甚坏事,这都是那御史误听了谣言。将来自有个水落石出的日子。且从宽饶了他罢。”子玉如何肯依,连催锁起。自己走到签押房,马上叫人拿了凡时,他已经闻风逃走了。不言子玉着急。且说了凡晓得自己犯的事,很是不妥,便把寺里藏的几个女眷一齐打发出去,又告诫了僧众一番,挟了重赀,连夜入都。找着贤良寺的住持圆通和尚,走了内监的路子,把寺里劣迹一齐洗雪,连子玉都没事。余侍郎下江苏,倒发了些小财。子玉经过这场风波,官情也淡了好些,不到半年,告病回家。他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并且开悟的早,情知徇着儿女私情,倒被了凡贼秃骗去一大注银子。从此深恨和尚,不准一个和尚进门。太太、姨太太想要出去烧炷香都不敢去,只得私下叫人拿钱做些功德,都是瞒着子玉的了。
子玉家居无事,常常招引几位后进名士谈谈天,享些林下清福。当时那几位名士,就是萧山伍茂才舟之、会稽陆孝廉兴亚、余姚王中书以言、仁和龚明经子公。那以言又是名士中的领袖,他是两榜出身,用了个中书,无志上进,在家奉母的。本是兄弟二人。他父亲名道宗,在杭州城里开了一爿绸缎店,手中很有几文。为人慈善,喜做好事,却酷信风水命相。母亲虞氏,更信念经拜佛。生下以言时,道宗取名魁官,把他八字请一位算命先生排排。那算命先生叫做许铁口,家住在螺蛳山下,命课择日,是最著名的,城里城外,无人不知。道宗也曾请教过他几次。有遭大年初一,跑去起课。铁口才起身,尚未洗脸,道宗已到。铁口满肚皮不高兴,忖道:“也没见元旦就要起课的。我今天有多少正经,谁耐烦和他细说?”又转念道:“他这主顾是得罪不得的,只好敷衍他罢了。”当下手焚一炷香,拿起课筒,摇了几摇,手摸着钱,口中不住伏羲文王单单拆拆的念了一会,开言道:“王先生所问何事?”道宗道:“我去年冬天籴入一注稻,不知今年粜出去能赚多少钱?”许铁口更没好气,暗道:“你赚钱时,我们要吃贵米了。”沉吟一会道:“王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论理应该恭喜你才是。但据这课象看来,应爻不动,财爻是冲破了。王先生,你这注买卖,没有多余好处。据我看,还是早些粜出去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