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把仙方叫人打药给太太吃下,似乎神气清楚些。那知到晚间,又是火炭一般的发热,依然喃喃谵语。子玉的表弟替子玉去问课,遇着个拆字的,拈起一个“苑”字。被他拆开上面的草头,加上几笔成了“葬”字。又把底下个夕巳字加上一画,成了个“死”字。便说道:
“这病药吃错了,葬送了他,恐怕死在早晚。”子玉的表弟恨极,丢下几文钱便走。那拆字先生还要和他争时,背后有人拉他衣服道:“你不识窍,他是臬台衙门出来的。”吓得拆字先生连忙收起摊子走了。子玉的表弟又去起课,却得了个吉课。回衙告知子玉,略略安心。这子玉又有个寡婶母,在内代主家政,却是一口长斋,专信佛事的。看看这侄媳妇的病,明知难好,便私自作主,替他拿出些钱,叫人在城隍庙里拜了一堂延生忏。又许愿心,待病好了,捐助灯油。又听了女巫的话,烧了无数纸钱。各庙烧香,各处斋僧,都是无用。挨到次日午时,这位太太痰涌上来,双睛一眨,伸脚去了。子玉大哭一场。百忙中,只有那寡婶替他烧路引等事。
子玉既丧了妻室,听得家里人说,都是拆了那堵围墙不好。要不然,前任住在里面好好的,多年的房子,好动得么?子玉果惑其言,把鲁半仙辞去。自此伤花感月,不能自遣。隔了半年,就和一个美丫环串上,收了房做了姨太太。幸喜他官运亨通,接连署藩司,升抚台,后来调任江苏巡抚。陛见后,告假修墓,顺便葬妻。又在江山船上纳了两个妾。只因内里没人主政,又在家乡说定一头亲事,随即过门。丈人严姓,是个老贡生,本和他老太爷认识的,早已去世。内兄名干,表字子桢,把妹妹送出阁,左右没事,也跟了子玉赴任,当舅大人。子玉到得江苏。那时各处正闹着开学堂。子玉是趋时的,也谈谈新学,催各属开办学堂。自己把省城里的大学堂整理得十分济楚。又送了许多学生游学外洋,官声倒也甚好。
只是子玉一生和佛事有缘。他这位夫人又很信烧香礼佛及一切诵经拜忏的事,所恨在衙门里不便时常出去。苏州几个大寺院,都晓得抚台的太太信佛,便有理无理的想出许多法子来沾取几文。又仗着势头,在外面欺压人。这风声传到杭州城里,就有些游方僧道,起了念头,想钻营这位抚台太太的路子,弄几个钱,只恨没有名目。还是灵隐寺里的大和尚有主意。
原来这位大和尚法名了凡,俗家姓余,是淮安府人氏,他名阿五。从小也读过几本书,十五岁上染成一病,只是恹恹懒怠,茶饭无心,面黄肌瘦,百医不效。他母亲周氏许下心愿,带到天竺进香。进了寺,就遇着一位有道行的老和尚,把他儿子摩了摩头顶道:“哎哟!这位小官只怕不得长命。不是出家人说不利市的话,至多活到十九岁,便逃不过难关了。”他母亲既然深信和尚,又且自己的儿子多病,本是担心的,听到这话,那能不着急?就求那老和尚救他,甚至下跪。那老和尚道:“随你我佛出世,也没法救得他。这是生死大数。”周氏再三哭求。老和尚道:“除非剃度了,才能长寿,还有些根器哩。”周氏那里舍得。老和尚道:“一子成佛,九祖升天。人家求都求不到,女菩萨倒还不愿么?”周氏听他这般说,意思有些活动,只是剃度却还不肯。便道:“我把儿子寄养寺里,仗着如来佛保佑他,老师父看顾他,有些用处没有?”老和尚道:“那要看他造化,总比在家好些。”
周氏疑疑惑惑,拿不定主意。当晚就在寺里宿了一夜,次早趁船回到淮安。看看这儿子的病一天深似一天,自己又没个亲人可靠,所存此子,那能不在意。真个想尽千方百计总不见好。又想起那老和尚的话,除此别无他法。只得咬咬牙齿,把家中田产变卖,带了儿子径上杭州。找到了老和尚,和他说明,把儿子寄养在寺。自己就近赁了两间房子,将就过活。说也奇怪,他儿子在寺中住了月余,那病渐渐的好起来了。
不上几年,周氏一病身亡。阿五只得回家料理丧事,把他母亲灵柩送到淮安埋葬。自己想着一身无靠,钱也用完了,真是山穷水尽,没法过活。就回到天竺,拜求老师父代他剃度,取名了凡。他却情愿挂了单,到处云游。从此逢寺打斋,遇庙住宿,倒也无挂无碍,十分自在,东奔西走。有日到了云南,走入缅甸地界。只因言语不通,川资缺少,不能前进。却见那缅甸国有种石佛,据人说,是西天锡兰岛来的,名为玉佛,只觉玲珑可爱。了凡想这件物事,倒好带回去做个纪念,便请了一尊,带到四川。为他累赘,寄放在成都府的万寿宫里。
后来了凡回到天竺,恰值老和尚圆寂,遗命叫了凡做了寺里的住持,还有四句偈语赠他。了凡不意做了大寺院的住持,那饮食起居,不用说是舒服的多了。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这时,了凡要想找点儿荤腥吃吃,弄个把女人陪陪,那是万做不到。为什么呢?灵隐寺戒律最严,动一动就被众和尚看轻,这把交椅是不好坐的。幸亏三天竺是著名之所,游人士女络绎而来,那蠢的俏的奶奶小姐,不绝见面。了凡解了眼馋,碰巧还要打起精神,细细腻腻应酬一番。一天晚上,睡到五更头里,觉得热火上升。说不得披衣起来,尽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尚是禁捺不住。因想道:“我囚在这牢笼里,永远也没得出头。总要设个法儿,自己创造一座寺院,那时由我开心,谁能管得?只是哪里去找这个大施主,捐助若干赀财呢?噢!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