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同前
  俾隆持一纸上。
  俾隆王上正在逐鹿;我却在追赶我自己。他们张罗设网;我却陷身在泥坑之中。泥坑,这字眼真不好听。好,歇歇吧,悲哀!因为他们说那傻子曾经这样说,我也这样说,我就是傻子:证明得很好,聪明人!上帝啊,这恋爱疯狂得就像埃阿斯一样;它会杀死一头绵羊;它会杀死我,我就是绵羊: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不愿恋爱;要是我恋爱,把我吊死了吧;真的,我不愿。啊!可是她的眼睛——天日在上,倘不是为了她的眼睛,我决不会爱她;是的,只是为了她的两只眼睛。唉,我这个人一味说谎,全然的胡说八道。天哪,我在恋爱,它已经教会我作诗,也教会我发愁;这儿是我的一部分的诗,这儿是我的愁。她已经收到我的一首十四行诗了;送信的是个蠢货,寄信的是个呆子,收信的是个佳人;可爱的蠢货,更可爱的呆子,最可爱的佳人!凭着全世界发誓,即使那三个家伙都落下了情网,我也不以为意。这儿有一个拿了一张纸来了;求上帝让他呻吟吧!(爬登树上。)
  国王持一纸上。
  国王唉!
  俾隆(旁白)射中了,天哪!继续施展你的本领吧,可爱的丘匹德;你已经用你的鸟箭从他的左乳下面射进去了。当真他也有秘密!
  国王(读)
  旭日不曾以如此温馨的蜜吻
  给予蔷薇上晶莹的黎明清露,
  有如你的慧眼以其灵辉耀映
  那淋下在我颊上的深宵残雨;
  皓月不曾以如此璀璨的光箭
  穿过深海里透明澄澈的波心,
  有如你的秀颜照射我的泪点,
  一滴滴荡漾着你冰雪的精神。
  每一颗泪珠是一辆小小的车,
  载着你在我的悲哀之中驱驰;
  那洋溢在我睫下的朵朵水花,
  从忧愁里映现你胜利的荣姿;
  请不要以我的泪作你的镜子,
  你顾影自怜,我将要永远流泪。
  啊,倾国倾城的仙女,
  你的颜容使得我搜索枯肠也感觉词穷。
  她怎么可以知道我的悲哀呢?让我把这纸儿丢在地上;可爱的草叶啊,遮掩我的痴心吧。谁到这儿来了?(退立一旁)什么,朗格维!他在读些什么东西!听着!
  朗格维持一纸上。
  俾隆现在又有一个跟你同样的傻子来了!
  朗格维唉!我破了誓了!
  俾隆果然像个破誓的,还带着证明罪行的文件呢。
  国王我希望他也在恋爱,同病相怜的罪人!
  俾隆一个酒鬼会把另一个酒鬼引为同调。
  朗格维我是第一个违反誓言的人吗?
  俾隆我可以给你安慰;照我所知道的,已经有两个人比你先破誓了,你来刚好凑成一个三分鼎足,三角帽子,爱情的三角绞刑台,专叫傻瓜送命。
  朗格维我怕这几行生硬的诗句缺少动人的力量。啊,亲爱的玛利娅,我的爱情的皇后!我还是把诗撕了,用散文写吧。
  俾隆诗句是爱神裤子上的花边;别让他见不得人。
  朗格维算了,还是让它去吧。(读)
  你眼睛里有天赋动人的辞令,
  能使全世界的辩士唯唯俯首,
  不是它劝诱我的心寒盟背信?
  为了你把誓言毁弃不应遭咎。
  我所舍弃的只是地上的女子,
  你却是一位美妙的天仙化身;
  为了天神之爱毁弃人世的誓,
  你的垂怜可以洗涤我的罪名。
  一句誓只是一阵口中的雾气,
  禁不起你这美丽的太阳晒蒸;
  我脆弱的愿心既已被你引起,
  这毁誓的过失怎能由我担承?
  即使是我的错,谁会那样疯狂,
  不愿意牺牲一句话换取天堂!
  俾隆一个人发起疯来,会把血肉的凡人敬若神明,把一只小鹅看做一个仙女;全然的、全然的偶像崇拜!上帝拯救我们,上帝拯救我们!我们都走到邪路上去了。
  朗格维我应该叫谁把这首诗送去呢?——有人来了!且慢。(退立一旁。)
  俾隆大家躲好了,大家躲好了,就像小孩子捉迷藏似的。我像一尊天神一般,在这儿高坐天空,察看这些可怜的愚人们的秘密。再多来点!天啊,真应了我的话了。
  杜曼持一纸上。
  俾隆杜曼也变了;一个盘子里盛着四只山鹬!
  杜曼啊,最神圣的凯德!
  俾隆啊,亵渎神圣的傻瓜!
  杜曼凭着上天起誓,一个凡夫眼中的奇迹!
  俾隆凭着土地起誓,她是个平平常常的女人;你在说谎。
  杜曼她的琥珀般的头发使琥珀为之逊色。
  俾隆琥珀色的乌鸦倒是很少有的。
  杜曼像杉树一般亭亭直立。
  俾隆我说她身体有点弯屈;她的肩膀好像怀孕似的。
  杜曼像白昼一般明朗。
  俾隆嗯,像有几天的白昼一般,不过是没有太阳的白昼。
  杜曼啊!但愿我能够如愿以偿!
  朗格维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国王主啊,但愿我也如愿以偿!
  俾隆阿门,但愿我也如愿以偿!这总算够客气了吧?
  杜曼我希望忘记她;可是她像热病一般焚烧我的血液,使我再也忘不了她。
  俾隆你血液里的热病!那么只要请医生开一刀,就可以把她放出来盛在盘子里了。
  杜曼我还要把我所写的那首歌读一遍。
  俾隆那么我就再听一次爱情怎样改变了一个聪明人。
  杜曼(读)
  有一天,唉,那一天!
  爱永远是五月天,
  见一朵好花娇媚,
  在款款风前游戏;
  穿过柔嫩的叶网,
  风儿悄悄地来往。
  憔悴将死的恋人,
  羡慕天风的轻灵;
  风能吹上你面颊,
  我只能对花掩泣!
  我已向神前许愿,
  不攀折鲜花嫩瓣;
  少年谁不爱春红?
  这种誓情理难通。
  今日我为你叛誓,
  请不要把我讥刺;
  你曾经迷惑乔武,
  使朱诺变成黑人,
  放弃天上的威尊,
  来作尘世的凡人。
  我要把这首歌寄去,另外再用一些更明白的字句,说明我的真诚的恋情的痛苦。啊!但愿王上、俾隆和朗格维也都变成恋人!作恶的有了榜样,可以抹去我叛誓的罪名;大家都是一样有罪,谁也不能把谁怨怼。
  朗格维(上前)杜曼,你希望别人分担你的相思的痛苦,你这种恋爱太自私了。你可以脸色发白,可是我要是也这样被人听见了我的秘密,我知道我一定会满脸通红的。
  国王(上前)来,先生,你的脸红起来吧。你的情形和他正是一样;可是你明于责人,暗于责己,你的罪比他更加一等。你不爱玛利娅,朗格维从来不曾为她写过一首十四行诗,从来不曾绞着两手,按放在他的多情的胸前,压下他那跳动的心。我躲在这一丛树木后面,已经完全窥破你们的秘密了;我替你们两人好不害羞!我听见你们罪恶的诗句,留心观察着你们的举止,看见你们长吁短叹,注意到你们的热情:一个说,唉!一个说,天哪!一个说她的头发像黄金,一个说她的眼睛像水晶;(向朗格维)你愿意为了天堂的幸福寒盟背信;(向杜曼)乔武为了你的爱人不惜毁弃誓言。要是俾隆听见你们已经把一个用极大的热心发下的誓这样破坏了,他会怎么说呢?他会把你们怎样嘲笑!他会怎样掉弄他的刻毒的舌头!他会怎样高兴得跳起来!我宁愿失去全世界所有的财富,也不愿让他知道我有这样不可告人的心事。
  俾隆现在我要挺身而出,揭破伪君子的面目了。(自树上跳下)啊!我的好陛下,请您原谅我;好人儿!您自己沉浸在恋爱之中,您有什么权利责备这两个可怜虫?您的眼睛不会变成马车;您的泪珠里不会反映出一位公主的笑容;您不会毁誓,那是一件可憎的罪恶;咄!只有无聊的诗人才会写那些十四行的歌曲。可是您不害羞吗?你们三人一个个当场出丑,都不觉得害羞吗?您发现了他眼中的微尘;王上发现了你们的;可是我发现了你们每人眼中的梁木。啊!我看见了一幕多么愚蠢的活剧,不是这个人叹息呻吟,就是那个人捶胸顿足。嗳哟!我好容易耐住我的心,看一位国王变成一只飞蝇,伟大的赫剌克勒斯抽弄陀螺,渊深的所罗门起舞婆娑,年老的涅斯托变成儿童的游侣,厌世的泰门戏弄无聊的玩具!你的悲哀在什么地方?啊!告诉我,好杜曼。善良的朗格维,你的痛苦在什么地方?陛下,您的又在什么地方?都在这心口儿里。喂,煮一锅稀粥来!这儿有很重的病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