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心中暗想,就让我且来诱惑诱惑他。
到了这家门口的时候,疾风骤然卷来,冷雪故作弱不禁风地款摆,作出飘摇之样。方叹歌也顾不得这男女之别,连忙就将她扶稳。
在这伞下的辰光,雨色仿花,花若如星,正是这一场无比好梦的开端。冷雪却已是心神俱醉了。
雨水轻柔湿衣,薄衫如此贴身,一如那裸现。
就在那一刻,冷雪心里是无比的得意的——银实姐纵然万般贤淑,怕也是难抵我风情一笑的。
“方叹歌,我其实可以给你无尽的荣华富贵,你从此可以尽心的吟诗作赋。”冷雪就在他的耳畔如此轻语,呵气如兰。
“我已经知道你的家境不俗,你这一身的缎服,岂是凡常人家的女子。”方叹歌不由得轻叹。
冷雪将自己的细腰贴紧——凡间所谓女子的水蛇腰,又哪里能够抵得过一条真蛇腰?
谁知这方叹歌却是毫不入蛊。猛然警醒了一般地,一把就推开了她,正色说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学得如此一身媚骨,也不管他人是否真的已有家室!
在这刹那间,冷雪面红耳赤,心头的羞辱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地划过。而自己以前,轻巧的杀人,尽情的调笑,无边的魅惑,长袖而善舞,盘旋于这种种的男人之间,她也从不曾有这种感觉。
那一刻,冷雪此时顿悟:自己已经有了这凡人的感情与羞辱之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孤冷寡淡、心如止水的冷血蛇妖。
当夜,冷雪却是迟迟无法入睡。天色转明时分,她突然狠下了心来,这世间的女子,不舍怜惜,又情何以堪?
罢了罢了,我还是直接收了她吧。
谁知此时自己却又是听见了银实姐的梦话突然传来。冷雪不由得屏息凝神,侧耳聆听,那分明是——“到了明天我就再多卖些豆腐,很快就能够攒够冷雪妹妹回家的盘缠了。”
这细微无比的梦呓,却是有如雷灌耳。
冷雪的眼角处不由得滑落几滴晶莹的水珠。
这大概就是世人们常说的泪水吧?
却是原来,这个人间之中自的有真情,能够让一条千年蛇妖流得出眼泪。
方叹歌。我就算爱你爱得再深,却也是无法再去占据你内心微小一隅。
银实。我就算妒你再深,也难敌这无比温软真情一语。
留下了这么书信一封。冷雪独自离开了他们。
与其这样的纠缠与揣度、挣扎与沉沦已无意义,徒添伤感无助。到不如就此离去。
别离的路上,她已是心神俱裂。路上却是有云游画师阻隔。双方当时就打斗起来。冷雪的出手招招致命,对方却是游刃有余地一一破解开来。此时冷雪的招法却是和自己的心一样烦乱,那画师的指尖还是抵上了她的咽喉。
“为何不杀我?”冷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问道。
“你的心事还是未了,情缘依旧未断。”
“情缘?呵呵,”冷雪不由得笑了起来,“我这此生此世,都是再也无法去得到属于自己的的爱了。”
“不,你已经错了。这个人间极致的爱,并不是得到,而是祝福你自己所爱的人。”
这时这个清晨的第一抹朝霞照耀到了冷雪的身上。她就在这个瞬间悟彻了他的话。
她暗暗的想了想才说道:“我愿意为他从此捐出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你可以帮我吗?”
“你可是要想清楚了的。你这么捐去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此去经年,你将要化人不成,成妖亦无望。
冷雪轻轻摇摇头:我这时还要那什么前世和今生干什么呢?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时分,方叹歌和银实都很想送给对方一件礼物。
银实最想送方叹歌一把最坚实的伞。自己家道清贫,唯一的一把旧伞还叫他给慷慨地赠予了一个比他更加无助的路人。之后每次下雨的时候,他就只能躲在这树下面避雨。
而方叹歌想要送给银实一支最为美丽的发簪。别人的妻子都是有的,而惟她没有。她总是那么的素净无华让人心痛。
到了中秋佳节那天,方叹歌和银实各自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早早地出门了。
银实满心希望地想尽快把这些豆腐卖光,这样她就可以给自己的丈夫去买一把坚实的新伞,这样自己的丈夫就不用再去害怕下雨了。
而方叹歌则是一心的期待自己能多卖出几件竹器,这样他也就能够早点去买到发簪,这样早点回家,和银实一起吃月饼一起赏月。
黄昏将至时分,一位画师经过了银实的豆腐摊。他如此一口气就吃了两大碗豆腐脑,到了结帐的时候却是发现自己根本身无分文,于是就提出了用自己手中的那柄油伞来付帐。
银实此时一看那伞,心中便是不由得欢喜不已。这是八十一紫竹柄油伞,很是结实漂亮,尤其是那八十一根的伞骨,均是为玉质的,根根都是透明温润。唯一有些让她奇怪的是,八十一根伞骨之中,有八十根青玉,惟有
一根是白玉,澄澈盈白,微微得沁出了几分凉意。银实急忙收了摊,将这伞放好,便很是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而方叹歌的竹器摊却是生意寥寥。到了天色渐暮的时候,方叹歌很是沮丧地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这时,一位画师经过,这里,他从摊子里挑出了一件笔筒,然后问方叹歌:我今天没有带银两,我可以用这支发簪来付帐
吗?
方叹歌轻手接过这根发簪。发簪是白玉的质地,澄澈光洁,盘曲成白蛇的形状,很是清雅不俗。
银实她一定会喜欢的。方叹歌很是高兴地想。他便小心翼翼地将这发簪放进了自己衣服里层,收拾好了竹器,便兴高采烈地往家跑。
到了家门口,银实和方叹歌正巧相遇。彼此都是一脸莫名诡异地进了这家门,都说着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银实说:今天的中秋节,我要送你一把伞。
方叹歌紧紧地握住这伞柄,仿佛就是握着这一生一世的幸福。他哽咽着让银实端坐在了这铜镜前,轻嘱她如此闭上双眼。
待到银实睁开了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发髻之中别着这么一支清丽异常的白玉发簪。方叹歌就在这镜中,深情地笑着。
天地三界间,一轮皎洁的满月升了起来。
一抹死魂正在望着他们。那个女子的头上带着的,是她的今生;那个男子手中紧握着的,就是她的今生。
死魂不由得释然一笑,眼角处却是有着泪水不停地淌落下来。
就在这月光辉映下,这缕隐隐的死魂,在这岁月的无尽叹息中寂寞无比的转身、如烟消逝,只留给这个滚滚向前的红尘一抹如此静默悲伤的背影。
双五姊妹
这个故事发生在那个蟠桃大会的前夕,而实际这个故事的伏笔,却在那五千年前便早已经埋下。就如同最好的小说作者随意的抛下的一个伏笔,天宫的栖霞仙子为王母的蟠桃大会日夜赶制着七彩霓裳。而瑶池的著名舞姬
娥彩负责着照料这些刚刚染好的七色绸布,而在这个房间的桌子上,则是放置着王母一直以来都是珍若拱璧的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的稀罕之处就是在于它根本无法照见自己,却是可以照见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或许在王母还是年轻的时节,也就是曾在这面铜镜前面静望着玉帝吧。这样的凝望,也不知究竟是一时还是一世,而在铜镜两面
的两只蝴蝶浮雕,却是已经在这里彼此凝望了五千年。
姐姐名叫徐笑笑,妹妹名叫徐舒梦,她们本是下界的两只蝶妖。在五千年前的那个清明时节,王母将这姊妹俩个收服过来,将她们的魂魄生生的化为了这镜面两侧的两只蝴蝶浮雕。王母一直以来都在期待着她们化仙后,
能够成为这个蟠桃园桃花丛之中的守护神。
在这五千年之中,徐笑笑每天都是能从这镜面里面看见自己妹妹的样子的:或是蹙眉,或是微笑,或是怔忪,或是凝思,或是缄默……
而徐舒梦也是无时无刻都在观望着自己姐姐的样子。这五千年的栖息和守望,她们都在见证着彼此的修行与成长。而就在这个蟠桃大会召开的前夜,她们就将如此羽化成仙。到时五千年的道行,在这瞬间就将喷薄而出,将使
她们化身成为这天宫之中最为美艳绝伦的彩蝶。
然而那满怀的憧憬,却在那样的一夜倾泻殆尽。半夜的时分,娥彩一不小心便伏案睡着了。此时烛火烧着了七彩屏风,烈焰一下子波及到了七色绸缎。待到这姊妹俩这从梦境之中惊醒过来的时候,火焰已经如同波涛汹涌
一般地翻腾起来。
来不及了。她们现在必须要提前将自己的真元从这蝴蝶浮雕中挣脱出来,否则自己只能葬身火海,这五千年的道行就将在这瞬间化为乌有。徐笑笑聚集着自己毕生的力量,率先就从这浮雕之中抽身而出,绚丽的双翅在这
空中突伸而出、张开而又舒展、如此的款摆。徐舒梦则是慢了那么半拍,尾翼还来不及从这浮雕之中剥离,火焰已是不动声色地蔓延了上来。“姐姐,快拉我一把吧!”徐舒梦不由得慌乱地叫道。徐笑笑振翅于这空中,上前
便伸出了手。可是这时向上突窜的火舌却是猛得灼伤了她的手,她本能地就是这么退缩了一下——可是就是这一下,徐舒梦不由得尖叫一声,悬在那半空之中的手就是倏忽下滑,已经羽化过了一半的翅膀又重新归入了那铜镜。
“妹妹,就让我们再来一次!”徐笑笑着急地大声叫了起来。而此时火舌却是已舔到了那铜镜的下端。
徐舒梦聚集着自己全身的力气,再一次地试图去抽身而出。这时,门外守护的天兵陈蕴听见了娥彩的呼救声,冲进屋子,他目睹到这房梁在火中已经是倾斜欲坠,情急之中他便是一把推开了娥彩,这时火舌不停翻卷的房
梁劈头就摔到了他的脸上,此时无比滚烫的火苗在瞬时灼痛了他的面颊。手中的长斧从他的手中脱落,一下就砸在了这铜镜之上,铜镜一下子从那桌上翻落了下来,徐舒梦只感到自己的面颊一阵锐利的剧痛,就被这铜镜裹带
着一起径直坠落到凡间。
“妹妹!”徐笑笑目睹到了这一切,不由得凄厉地大叫了起来。但是这一切却已是无法挽回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面铜镜飞速的下坠。徐舒梦很是无助地看着自己和那面铜镜在这风中不停地快速坠落,她已经羽化
了一半的轻巧身躯就被这风吹得变了形。而就在这铜镜在砸向地面前的一刹那,徐舒梦猛然就警醒了过来,她此时近乎本能地用尽自己周身地力量飞快地抽身而出,近乎是无比狼狈地蜕化成为了一只羽翼无比残败的蝴蝶。在
那一刻,她深深地知道了自己已经孕育了五千年的梦想,终于还是幻灭了。
徐舒梦蜗居在这个傲来国的后山中,自己枉自修行了五千年,却是从这终点回到了起点,又重新做回了一只卑微的蝶妖。而更加糟糕的是,陈蕴的斧刃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远都无法去弥合的伤痕。她被迫如此整日都
要黑纱蒙面。若是遇到这样的境遇,换成是谁都会就此欲哭无泪。回忆那些和自己的姐姐蛰伏在那镜面的两侧的岁月,那些一直都是满心期待的和憧憬的过往,在此时全部都转变为了无比结结实实的嘲讽。而当这些可怕的嘲
讽根本就是找不到可以反击的对象的时候,它们便转换为了内心无尽的不甘和郁闷,而这些无尽的不甘和郁闷最终都汇聚成为了深痛的仇恨——对娥彩无尽的恨。如果不是她那般的疏忽,这七色绸布怎会燃烧。对陈蕴深痛的
恨。如果不是他,自己又怎会变得如此一般的丑陋。更是对自己姐姐的恨,如果在那个时候不是她突然的缩手,自己恐怕早就已经跃然化仙。然而当所有的仇恨都淤积在自己心头一点都无处排遣时,她终于还是蜕变为了傲来
国后山之中一只无恶不作杀人亦是无数的大妖。
而与此的同时,徐笑笑已经正日渐成为这蟠桃园中最受王母大人器重的守护神。她无比的温和谦恭,她无比的娴雅知礼,她无比的清丽脱俗,就这么使得她日益成为了这个天界最受人瞩目的美丽仙子。
徐笑笑和徐舒梦就如同是这天下无双的利刃的锋与背。她们的就这么人生交缠在了一起,走的虽然是同一个共同的方向。可是相同的血脉却在她们身上奇异地走向不一样的殊途。一个是无可挑剔地顺应了他人意愿,成为
了这天界的仙灵;而另一个的人生却是拐了一个大大的极具讽刺意味的大弯,走上了那背道而驰的可怕之路。
可是事实上,徐舒梦不会知道的是,在那天庭之上的姐姐还在无时无刻得挂念着自己的这个妹妹。
当年的那一瞬间的缩手,是埋藏在这徐笑笑自己心底最为凛冽的伤痕。在这么多年下来,她都是在苦苦得着寻找自己妹妹的下落的。直到那一天,她在袁守诚那里的卜卦得知自己的妹妹深居在傲来国的后山。
徐笑笑原本以为就是这样的重逢会是浸满泪水的,却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出言万分的讥诮,那么一番话犀利地砸了过来:“你就是来可怜我的吗?你就是来这么施舍你那廉价的同情的吗?”徐笑笑不由得苦苦辩解,徐舒
梦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半晌之后,她才微微地侧身,掀开了自己的面巾:“你可知道,就是当年就因为你的那一念之怯,害得我如此一般,上天无一门,化为妖孽?”
徐笑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妹妹脸上的那条无比扭曲的疤痕,无比恐怖狰狞如同巨蛇盘桓,那是劈面而来无尽的惊与煞。
“我一定要报仇,当年害了我的陈蕴和娥彩就是首当其冲。”徐舒梦如此咬牙切齿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飞入了这丛林的深处。
徐笑笑看着自己妹妹不停远去的背影,内心之中一片的怅然。到了片刻后方才回过了神来,“妹妹,你等等我啊!”她便朝自己的妹妹追了过去。
徐舒梦化身为蝶,这在峭壁边上的一棵野柿树上面小栖。徐笑笑一直都是默默地在她的身后一直尾随着她,她此刻已经是不胜其烦,现在终于还是有那么片刻的喘息的机会。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窸窣声惊醒了她。在这峭
壁边上休息居然都会有人惊扰,徐舒梦不由得有些恼怒地抬起眼帘。面前的是一个背着一个竹筐的中年汉子,此时正在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上面的树干上采摘着野柿。
神经病!徐舒梦心中暗想,她正要就此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中年汉子却是恰好地转过身来,他自己的手中握着那么一个饱满的野柿,此时正是一脸无比欣慰满足的笑——徐舒梦顿时惊呆了。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啊!这些年来徐舒梦一直都在寻找着陈蕴和娥彩的下落,却是不曾想到此时陈蕴却是自己送上了门来——纵然他此时已是面目沧桑,而她自己在梦里都能认得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