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个人心中有世俗的私欲,这便是滋生魔鬼的温床。按照这样的说法,世界上到底存在着多少魔鬼呢?
在中世纪有个修道院长曾说过:“魔鬼多得有如沙砾。”在最古老的记载《约翰默示录》中,也曾说过“三分之一的星星失去了光彩”,意思是指天使的三分之一成为了堕天使。
可见魔鬼的数量,是惊人的。
或许,你曾不经意间遇见过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庞,毋论是在扰攘的都市,偏僻的山村,还是在你的噩梦里面……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是你的恐惧、迷失和悲伤召唤了他,他就像嗅到血腥味的恶狼前来迷惑你,诱使你交出自己的灵魂。
而唯一能够抵抗恶狼的,便是你的勇气。
——胥文杰
修补石膏像的工作其实并不复杂,但是对于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来说,却一点也不容易。
不过,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此刻,董飞芷正待在精品店二楼的小仓库中认真地调拌着石膏浆,而雷明则小心翼翼地将跌断的部分用粘合剂在断面处拼凑粘合起来。
末了,他稍稍退后几步,认真审视了一番,不禁眼神发亮。
“这是我的处男作”他用右手托着下巴,忍不住啧啧称赞,“没想到它竟会如此出色。看来你表姐辛辛苦苦找我过来帮忙,真没找错人。我佩服她的好眼光。”
董飞芷白了他一眼。
“这分明是秋后算账的一部分”她没好气,“亏你还说得好像是我们恳求你过来帮忙似的。”
更何况乌雅她明明可以找到专业人士来修补的,却偏偏刻意打几通电话把那家伙楸过来,分明是居心叵测。
“喂,大天才”董飞芷指了指手中的红色搪瓷碗,“等粘合剂干了之后,你就负责将调好的石膏浆用排笔把缺损部分修平。知道吗?”
雷明蹙起英挺的眉毛。
“为什么是我?”他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胸:“前几天我才完结一宗相当棘手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气来呢。”
“什么案子?”董飞芷随口问道。
“没什么”他耸了耸肩,“就是一宗情杀案。年老色衰的妻子发现丈夫背着自己养了个小三,还得知他们俩计划要将自己害死,于是愤恨之下掐死小三,然后冷静碎尸,将尸块逐个用石膏浆封住,最后沉到湖底。时至今日还有好几块石膏没有下落。”顿了一下,他开玩笑道:“说不定我们眼前那个石膏像也藏匿着古老的尸块呢。”
“这并不好笑”董飞芷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在那宗案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雷明微微一笑:“帮那个可怜的妻子争取合理的法律权益。”
“那最终的结果是?”她忍不住问道。
“无罪释放。”他嘴角一扬:“只是那可怜的女人被强制送到了精神病院。因为我向法庭提交了一份精神鉴定报告,医生表明她有严重的躁郁症,会产生被害妄想以及伤害人的欲念。”
董飞芷一脸难以置信。
“她这样子”她喃喃道,“岂不是生不如死?”
“这一点见仁见智。”雷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至少她现在还能活着。对一个罪人来说,只要还能活着,一切就有转机。”
“即使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为代价吗?”她注视着他,眼神逼人。
雷明内心莫名一颤。
“你希望我用律师的理性思维来回答,还是希望我用雷明的感性情绪来表达?”他掩饰着心中的莫名诧异,认真地看着她。
眼前那个女人,明显与当初见到的那位颓丧的橡胶人不一样。
他无法解析其中缘由,但是确实感觉到她灵魂中的某一部分正在悄然萌芽。
“我想知道属于你的答案。”她说道。
雷明沉吟了一下。
“我了解过一些改变人类进程的法律案例”他沉声道,“其中一个是1839年的‘美国控辛克案’。一个美国法院违背‘杀人偿命’的原则,拒绝给几名杀死船长以获得自由的奴隶判罪。这是废奴事业取得的一大象征性胜利,你无法用现今的世俗砝码去衡量其中的是非曲直。”
“所以呢?”董飞芷放下手中的搪瓷碗。
“这个世界是圆的”雷明淡然一笑,“我们口中所谓的公正,其实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当前时代的普世价值观。今天,你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别人,你有罪;但明天,同样的所作所为,你却可能被定性为无辜。”
董飞芷突然感觉到肠胃传来了一阵微微的不适。
“我不懂。”她蹙起眉毛:“我只知道,如果是非曲直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那么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变成疯子。”
“是的。”他点了点头:“那就是法律存在的基础。”
“那你会为了自救而牺牲别人的性命吗?”她轻声试探道。
“假设性的问题,我一概不会回答。”他笑道。
董飞芷白了他一眼。
“怪不得之前你跟我说你会被魔鬼带走。当时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她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
听罢,雷明一脸无奈。
“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在意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反击道,“可见你心中有我。”
“谁说我心中有你?”董飞芷急了:“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这个可不是笑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是一个大学的哲学命题,你得动用所有的逻辑学理论才可以证明你心中并没有我的存在。”
此刻,董飞芷可以确定,眼前那个无聊的男人又开始在讲烂笑话。
“打住”她双手急急地做了一个停的姿势,“雷明先生,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用蘸上石膏浆的排笔将缺损的地方修平,而不是舒舒服服地靠在墙壁上讲那些不好笑的烂笑话。明白吗?”
“那你呢?”他忿忿不平地问道。
董飞芷默默叹了一口气:“以我的水平,只有资格去调拌石膏浆,而现在,石膏浆已经调拌好了。”
“所以你就坐在一旁监视我工作吗?”他的眉毛微微往上挑了一下。
董飞芷白了他一眼。
“我要给那石膏像做一个座牌”她没好气,“但前提是,我得先给它改一个名字。现在由于基督像的胸口多了一滩刺目的血迹,头部也有缺损,所以作为一个不合格的仿品,叫‘基督受难像’已经不太合适了。”
“你打算要改什么名字?”他一脸兴致勃勃。
董飞芷轻轻抿了一下唇,沉吟道:“‘遇刺的基督’,你觉得怎么样?”
雷明愣了一下,不禁大笑出声。
“这很好笑吗?”她微愠道:“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晚上了。”
更过分的是,就连那只魔鬼都忍不住在嘲笑她。
当时她正半躺在床上,手捧着郑皓哲的童话书在发呆。蓦地,一个生动的意念莫名从脑海中浮了上来,她终于想到了石膏像的新名字。
“‘遇刺的基督’!”
话才脱口,她便发现一把清澈的男声在与她同步。
那男声听上去还似曾相识。
她紧张地环视四周,没发现任何异常,正稍稍松一口气,下一刻那魔鬼竟然倏地出现在她枕边,笑得一脸开怀。
“你怎么会在这里?”董飞芷整个惊跳起来。
“嘘!”墨癸优雅地把食指放在唇边,低声道:“不要大惊小怪,吵到隔壁不好。”
董飞芷脸色发青。
“你不是一直都在我的梦里面吗?”她的声音在颤抖:“怎么现在却出现在我床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墨癸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听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是魔鬼,我爱怎样出现就怎样出现,明白了吗?更何况刚刚我并非自愿现身,只是实在笑得有些忘怀了。”说到这里,他双目微微一弯,忍不住捂嘴轻笑:“‘遇刺的基督’?真亏你想得出来。要是基督亲耳听见了,估计还会死第二次,被气的。”
话语刚落,他便毫无预警地消失掉,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留给床上一个微凹进去的空白。
董飞芷微微发怔。
她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在这个梦里面,魔鬼再也没有用各种手段胁迫她,只是温和地嘲笑了她一下,便安静地消失掉。而这一次,她也再没有呕吐。
这算不算是他们和平共处的开始?
她实在很怀疑。
“我不明白,‘遇刺的基督’这名字真有那么雷人吗?”董飞芷郁闷地望着雷明,“事实上我还有几个更离谱的没敢说出口呢。”
“说来听听。”雷明强忍笑意。
“‘血染的风采’,‘呕心沥血’,‘祸不单行’,‘男人最痛’”董飞芷认真地比着手指,“还有‘哀悼基督’,‘魔鬼的报复’,‘基督再次受难像’……”
“等等”雷明打住她的话,“其中有一个,我觉得非常不错。”
“哪一个?”她受宠若惊。
“‘魔鬼的报复’。”
“是吗?”董飞芷一脸不确定。
雷明微微一笑:“没骗你,我真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符合石膏像的主题。相信我,这石膏像肯定会被高价买走的。”
“如果没有被高价买走呢?”她瞥了他一眼。
雷明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我以身相许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