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的身躯禁不住寒冷的侵袭,我抱紧双臂,浑身瑟瑟发抖。冰冷的泪水流在脸颊上,伴着迎面刺骨的寒风,我的脸像刀割一样的疼痛。我吸溜着鼻涕,哭天怨地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不是小琳吗?你怎么了?你哭什么?”一个女人骑着车子见到我停了下来问道。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被围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脸,她用手扒下堵在嘴上厚厚的围巾,露出那张俊俏的脸来。
“红姐!”我哭着喊了一声。
“哎呀天呀!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怎么不戴帽子呢?这天多冷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我没地方去,学校放假了,我刚从学校出来,还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冷,我也饿。”
“快走,快走,先上我家去。”她一只手推着车子,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急匆匆的向前走。
“这么冷的天也没穿棉袄,你这是想冻死啊?”她拽着我的胳膊袖子,发现我只穿了单薄的两件褂子。
“我没有棉袄。”我哆哆嗦嗦的哭着回答。
“快!跑两步就到了,就在前面。”她推着车子小跑了起来,我也紧跟着一路小跑。
这真是上天派来的救命恩人!红姐把我带到她家门前,她放下车子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把将我推了进去,她迅速的关紧房门,就像外面有魔鬼追赶着我们似的。
“你先等一会儿,我下点儿热面条咱俩喝。”她走进厨房蹲在炉子旁准备点火。
我走进屋子,这是一个不很富有,但非常干净温馨的小家。客厅里白色的木地板,擦的锃亮。一套黄色的沙发靠墙边摆放,沙发的对面是一套乳白色的组合家具,显得整个房间里干净,利落。“多么幸福的小家呀,我真羡慕她。”
“幸亏你遇上我了,你穿的这么少,外面这么冷,不冻死你啊?”说完,长叹一声开始熟练地切着白菜丝。
等红姐把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端上来时,我饿的等不及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看我那副样子直说:“慢点儿,慢点儿,别烫着。”然后是唉声叹息的说:“哎呀!你怎么这么可怜呢?我小时侯也没妈,也知道没妈的滋味儿,可我爸没打过我一下,你爸的脾气我知道,你真是受苦了。你可怎么办呢?”
我这时只顾吃着面条了,什么也不说,我想等我吃饱了在对她说。很快,一碗被我吃干净了,姐姐又给我盛了一碗,我又吃了起来,没觉得几口就又吃干净了,我还想吃。
“你饿坏了吧?不能再吃了,等晚上在吃吧。”我也很听话,在说两碗热乎乎的面条让我感觉暖和多了,而且也有了精神。
想起我小的时候她曾到我家里来,把我叫去和她做伴儿,她不敢一个人睡在屋子里。那天晚上,点着蜡烛,我坐在炕上,身上围着大被子,看她拿出自己积攒起来很多扎头用的绸子,有红的,紫的,粉的,绿的,还有带着金线的,问我喜欢哪个。我说最喜欢那花儿的,像一把把扇子似的。她就送给了我,我像得了宝贝一样,把它整整齐齐的叠好,掖在枕头底下。躺在被窝里心里还想着“红姐真好!可惜就是没妈,她多可怜啊,好在她现在还有工作了。”
转眼间,在我面前的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是小时候那双很有灵气的大眼睛,依然是那张地包天儿的嘴巴,尖尖的下巴向上翘着,一笑两腮露出小酒窝儿。
“红姐,你在哪里上班呢?工作好不好啊?”
“房产科。”红姐回答。
“这么好啊!我真羡慕你!”
“好啥好?名字听着挺风光,看干的啥活儿,我一个下大力的,工人一个。”
“那你干什么活儿呢?”
“扫垃圾呗,清洁工。”
“哦,那也比我强,最起码你现在长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了。”我不无羡慕的说。
“你也别犯愁,早晚你也能长大,说不定等你长大了比我混得还好呢。我这叫啥啊?在人眼里就是个扫大街的。”
“红姐,你是不是还结婚了啊?”看着暂新的家具,我试探着问。怎么也想象不出,那身穿蓝色破烂不堪的大棉袄的他的父亲能把家打扮的这么温馨。
“嗯。”红姐点头答应。
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同时还伴有一种为她“终于熬出头来”感到欣慰。找不出祝福她的理由,因为她还不大。也找不出难过的理由。因为她孤身一人,日子实在难熬。那种痛不是痛,喜不是喜的滋味儿真折磨人。
“姐夫是干什么的呀?他对你好吗?”我小心的询问。生怕听到“不好,老打我。”的回答。
“她在山上上班,平时不大回来,对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再说,对我不好我也不怕他,这房子是我的,我爸把这房子给我了,工作也给我了,我能自己挣钱养活我自己,他对我好不好咋地啊,我也不靠着他吃饭。”
听她讲话的口气,“这婚结的没什么必要。”我心里琢磨着。
“那你和姐夫有爱情吗?”
“呵呵!你个小黄毛丫头懂什么叫爱情?狗屁爱情!俩人就是到一块儿过日子,合得来就过得好,合不来就各过各的呗。”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红晕。
“哎呀!这种赌注似的婚姻可要不得啊,万一将来要有孩子了,俩人在不好,孩子就像今天的你我一样无家可归,怎么办呢?”我担心的问。
“哈哈!你小不点点儿的想的怪多,还担心孩子呢,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今天要不是碰到我,你这会儿不在大街上冻僵了才怪。”一句话,将我从梦中换回现实。
“是啊,要不是遇到你,这会儿我还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低下头去,两手夹在腿的中间相互搓了搓。
“哎!命苦啊,我好歹熬出来了,到现在还混上了工作,也有了家,你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你救了我,不知道明天谁还能救我?红姐,我不想活了,也想象我大姐那样,一死百了吧。”说完,悲伤的泪水滚落下来。
“呸!别说这丧气话,凭什么不想活?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就是要饭也得活!别跟你那没志气的大姐学。死了能怎么地?谁还同情你呀?活着的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这年头儿,谁管谁呀?”她扭过脸儿向地下吐了一口,气愤的说。
“可是,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怎么活呀?在这以前,我住在学校里,学校给我免了学费,还让我吃住在学校,现在学校放假了,同学们都回家了,我没地方去了。”
“也是哈,你说人家给你免了学费还收留你已经不错了,那你说这放假了,人家谁也不能把你领回家里去呀。要不这么着吧,正好你姐夫在山上不大回来,你就先住我这吧。”
“那我多给你添麻烦啊?”我不安的说。
“麻烦啥?你这么大了,也不用背不用抱的。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没妈的孩子,谁还没个难处?好歹我现在还比你强,你放心吧,不用怕。不就一个假期吗?混混就过去了。”
“嗯,谢谢红姐!我听你的,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帮你干活。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我点头诚恳的说。
“不用谢!还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也不图这个,咱都是苦孩子,我能理解你,再说,家里也没啥活儿,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孤单,咱俩在一起说说话也是个伴儿。”
吃过晚饭以后,姐姐拿出了自己穿过的毛裤在我面前拆开了。
“红姐,好好的毛裤你为什么要拆啊?”我以为织上一条毛裤要很多天,拆了可惜。所以不解的问。
“好长时间不穿了,我拆了倒倒拢,重新给你织一条,你别嫌弃,我看你穿的太少,好歹也比没有强。”
“我怎么能嫌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对我这么好,我可怎么报答你呀?”眼泪立时又流了出来。
“咳!别老说报答不报答的话了,谁还没个难处啊?只是你这么小就遭受这样的苦实在是让人心疼。再说,我也苦过,知道没妈的滋味。我看不见你没有办法,看见你了就不能不管。”
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拆着毛裤,只见那毛线不停的在她手中倒来倒去的。姐姐又找了很多她的衣服送给了我,而且都还是很新的,根本就没有穿过几次。想想自己的亲人连一件旧的衣服都不肯给我,我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成了亲人不如朋友吗?对于这样有恩与我的人,我日后如何报答她都是少的。
我躺在被窝里看着坐在我身边的红姐,她是个很利落的人,由于她小时也是个很苦的孩子,生活中的磨难使她成为一个要强的女人,很能干,也很泼辣。只见她两只手不停的飞针走线,织的很快。
我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钟表,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红姐,别织了,快睡觉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事儿,我习惯了,你困了快睡吧,我抓紧织上你好穿啊。”她看我也不看上一眼,手仍旧来回不停地织着。让我想起了,二嫂也是这样织着毛线活儿,也不看我一眼,但让我感觉我和她之间的距离隔着一座冰冷的山脉,永远无法靠近。而红姐不看我一眼也没给我这种冰冷的感觉,让我亲近的感觉,她像妈妈一样。不由得,我把手伸出来,紧紧地搂抱住红姐的大腿。
“妈呀!快拿了,痒痒死了!多大了还撒娇?”说完,她嘴里发出了一阵儿咯咯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看见红姐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炕上很热。“看来红姐早已起来做好饭了。”
我连忙穿好衣服,叠好被子下地。“红姐!你起这么早啊?”屋子里没有回应,很安静。
“红姐!你昨晚”我来到厨房,一见没有人影,要说的话打住了。“这人去哪儿了?”我四处张望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吃饭的圆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句话,觉得像是给我留的条子。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小琳琳,饭在锅里热着,你起来后自己吃,我先上班去了,十点多就回来,等我回来做中午饭。你自己在家,哪儿也别去,外面冷。”
“外面是很冷,但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温暖吗?谢谢红姐!谢谢红姐!”我在心里不停地说着谢谢,感动的趴在桌子上痛快淋漓的大哭了一场。
我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闷坐在沙发上等着下班的红姐。这时,听见门吱嘎的响声,我兴奋的喊了一声:“红姐!你这么快就下班了?”赶紧跑到门口,一下子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红姐,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戴着一顶皮帽子,他听见我的声音好像下了一跳,吃惊的看着我愣了愣,又看了看房间的四周,我也连忙捂住嘴巴愣愣的看着他。
过不一会儿?他摘掉头上的皮帽子,在自己的腿上啪嗒啪嗒拍打了两下,抖落了上面的雪,又跺跺脚,瞪着大眼睛脸上充满疑虑的问:“我没走错门吧?你是谁呀?”
我灵机一动,感觉这一定是红姐的丈夫。连忙说:“你是姐夫吧?我叫小琳琳,是红姐的朋友,你没走错门,给你换鞋。”我连忙把门厅角落里的一双男人穿的大拖鞋整整齐齐的放在他的脚前。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脱下外衣,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又准备换鞋。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走错门了呢?”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住在这里了,红姐一早起就上班去了,这会儿也快回来了。我给你端水去,你先洗把脸。”我说着跑进厨房要替他倒热水。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这是我家。”
“这是我家。”这句话像把利剑一样刺了我的心窝子。我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心里在对自己说:“这是人家的家,你有什么资格跑来跑去的忙活?你对人家献的殷勤倒让主人感到很不安了。”
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看着他洗脸,跟看二哥洗脸的感觉可不一样。
“你是老陈家的孩子吧?”他不以为然的问道。
“是。”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心里并不纳闷他怎么会认识我。在这个地方,我不认识别人很正常,别人不认识我倒不正常了。
“可恨的父母给我们留下的好名声!”我在心里恨恨的埋怨着打在身上洗不去的烙印。
“你是怎么认识张红的?”
“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从小就认识。红姐小时候没妈,我经常给她做伴儿。现在又轮到我没家了,我一直在学校里了,现在学校放假,我没地方可去。昨天突然在马路上遇见了红姐,她看我冻得可怜,就把我带回家里来,让我住在这儿的。等开学了,我还回到学校里去。”我努力用最简短的话来概括我复杂的情况,让这个人了解我,也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今后,我奢望还有可能再在这个家里住上一段日子。
“红姐是个好心人,我知道,我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很对不起。等我长大了,我绝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大恩!”这种三番五次起誓报答的话,说的我自己都感觉乏味了,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时,门又被推开,红姐脸上带着笑容进来了。
“咦!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刚进门。”姐夫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走到房间里坐在沙发上。
“呀!外面好冷啊,我的手快冻掉了,快来给我暖暖吧。”红姐带着一副讨好似的笑容来到他的面前,两只手伸向他等着他的温暖。
只见他把脸扭向一边儿,豪不客气的说:“躲开,别烦我,冷你去烤烤火。”
红姐搓着两只手,给我使了个眼色,在向他撇撇嘴,意思再说:“看你那熊样,进家就不给好脸色。”
我连忙会意的走出去躲在厨房里,房间隔音效果不好,里面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说你是不是职业病啊?这捡垃圾都捡到家里了,还啥都捡,那人也是随便往家捡的啊?我这两天没回来这家都快成别人的家了,这还有我的地方吗?你把我当成啥了?”
“你小点儿声,让人家听见了心里多难受?”
“听见了咋地啊?我的家还不行我说话了啊?”
“你别进家就找事儿啊,谁也没说这不是你的家,那我在外面遇到她了,身上连件棉衣都没穿,这么冷的天不冻死她啊?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啊?就是小猫小狗也不能看它冻死在外面啊。”
“就显你好心啊,那吃不上穿不上的多了,你可怜过来吗?有本事你都领回家来吧。”
“别人我不管,她我看见了不能不管。她在这儿是暂时的,再说我自己在家也闷的上,正好她给我做个伴儿也不寂寞。你别给人家脸子看,在家呆几天你就上班去了,你管这么多干啥?又不吃你的喝你的。”
“我管的多了?你还闷得上,现在往家领个女的,那以后在闷得上再往家领个男的呗。”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别拿话伤人。见你回来挺高兴的,没想到你说这么不是人的话,我就留她在这儿咋啦?我自己挣钱吃饭连这点儿权利还没有吗?”
“姐,姐夫!对不起!你们别吵了。是我不好,不该给你们添麻烦。我这就走,你们千万别为我吵架。”我站在门口哭着说。
“你去哪儿啊?哪也不能去,没你的事儿,你别怕。”红姐涨的满脸通红,气愤的说。
“没事儿的红姐,你别管我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姐夫你别生气了,姐姐是个好人,谢谢你们。”说完我要推门出去。
红姐一把把我拉了回来说:“没事儿,啥事儿没有,不是因为你。你要是有地方可去我也不拦着你,你就这样走了我也不放心,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出去。”说着我俩一起抱头痛哭了起来。
当天,我还是睡在了这里,红姐在小门厅里给我支了一张单人床。躺在那里我睡不着,我要想好明天我该去哪,我必须今晚把一切想好,不能等明天去大街上想,也不能没有方向的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