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磊先生说,要说我,得先说说我的母亲。
母亲的身体,是我永远的痛。
听到这里,我捕捉到了他眼睛里有雾升起,他用看向天花板的掩饰,把即刻就要涌出的泪压了回去。他接着说的话是:
每每想起母亲,我的心都会疼痛不已。
心,真的会疼痛。这种痛会穿过胸腔,放射,甚至,痛到我的手掌心里来。
她这一辈子,太苦了。
母亲的身体,几乎完全垮了。颈椎增生、腰间盘突出、腰椎3、4、5,还有不同程度的增生、膝关节增生,如此,便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病的光景,没有一处不是在疼痛!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吐出,顿住。可以看得出,他不过是又在压回就要落下的泪。
的确是,他的母亲身体到了这个光景,叫别人听着,也揪心,何况于他。
顿了半响,他方又道:这种情况,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她几乎每日,都生活在疼痛里。如果说有不同的的话,只不过是,轻重不同罢了!
而母亲从不尽的苦难中走来,对苦难的承受力似乎超常的强极!尽管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却总也忘不了田地里的活计,劝都劝不住。但一劳累,就会更严重起来。这时候,往往的,腰都疼得直不起了;腿疼得,不能下蹲。好不容易蹲下,又起不来……我往往的,眼见着她想蹲下去,扶着身边可扶之物,向前缓缓的躬身,紧抓了可抓的东西慢慢的,慢慢的蹲下……我看不下去,去扶她,她却不要我扶。原来是她要蹲下去,必须就着身边可扶之物,自己掌控好力度,也就是说,你想帮她,都到了帮她不得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大口大口的喝了一通啤酒。顿了半天,方又讲了下去:
还很小的时候,往往的,半夜起来,都能听见母亲痛苦的呻吟。我知道,她又是,不是腰痛,便是腿痛了。这个时候,也往往的,我希望我会一种戏法,让母亲的病痛,转移到我的身上!也好让我,能替她承受这不尽的折磨才好。可是,这只是痴心枉想。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尽折磨!我唯一能做的,是给她倒杯水,说几句安慰的话。然后,便在母亲的病痛里,不知所措。
我的身体替不了母亲的病痛,但心,像针扎一样。这个时候,我也往往的,不能再入睡。去照顾照顾母亲后,在母亲的劝导里,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是看着黑暗。往往的,是看一夜的黑暗。在黑暗里,一时发呆,一时想着怎么办?我最想知道,有什么药可以医了母亲的病?!并且想立即做到的是,让我尽快的给母亲买了来!
母亲的身体能到如此痛不堪言的地步,都是早年超常的磨难、辛劳摧残的。
母亲如今五十八九岁的年纪,但看起来却是六十多岁的光景。尽管,哪怕如今,我给她的生活,是让她尽量的安逸,安稳。然而,多年以前,那超常的磨难,让如今的她看起来,依然是,沧桑尽。
最后,他痛惜的说:母亲苦难的印迹太深,是哪么的去之,不尽!
往事,不堪回首
王延磊先生说到这里,抽着烟,不觉的,陷入了沉思的光景。眼睛里,满满的,仿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片片断断,旁边的我,似乎也看到一种光阴流转,往事繁复,悲哀伤痛。
这个时候打扰他是非常不好的,所以我陪着他沉默。
当他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幽幽的说:家里的灾难,或者说母亲的灾难,是从父亲病倒开始的。
那时候,年迈的奶奶,体衰多病了许久,而父亲因中风忽然病倒,这个家,便是塌了天。
骤然间,摆在母亲面前的,是病重的婆婆和丈夫。还有——我们两个正要养活的孩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扛起了家里家外,轻的重的活计,还有所有所有农家里,所有要面对、应付的一切!在家里,她要照顾婆婆、丈夫、孩子;在田地里,她要翻田拉土,秋耕夏收……一个弱女子,是那么艰难的,把繁重苦极的一切,所有,她扛得动扛不动的,都肩扛手提!总之是,连跪带爬的,把那繁重、磨难,一一扛起?
尽管母亲苦累到这个田地,却总是入不敷出,甚至为能吃上饭而发愁。因为种的粮食,在刚刚一有收成,便赶紧拿去换钱,为给奶奶父亲买药,更为给别人还债。
在我的印像里,那么深刻的,便是粮食一下来,赶紧拿去换了钱的情景,再是赶紧给人家还债的情景。
总是粮食一下来就换钱,总是那么艰难的给人家还债。
尽管要果腹的口粮都拿去换钱,紧着给奶奶与父亲买药、还债,但奶奶与父亲的药费,总是那么的紧迫。而要还的债,总是那么的赶不及。上次债务未还清,这次又是债台高筑了。
母亲就是再如何的辛劳,但总一直是,远远不及奶奶、父亲的买药需要花的钱。
那时候,别人只是怕了我家。或者说,是怕了我的母亲。他们怕的是,一见面,她就向他们张口借钱。大有到了人见人躲的光景。就是有人前脚借了,后脚,便有其家人上门讨要。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有一次,借了一位本家10块钱,随后一月内,他的家人一月内要了三四次。但当时,我的母亲怎么也还不上这10块钱!使她受尽了人家的逼迫和冷眼!
说到这里的王延磊先生,又顿住,低了头,深深的抽了一口烟。依然低着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压回悲伤,压回自己的眼泪,但做为旁听者的我,真的是一阵心酸,眼泪涌来,有想哭的感觉。
他低着头再深深的抽了一口烟,看向天花板,说道:做为还算亲人的本家家人,如此锲而不舍的上门催讨10元钱的债,这让邻居都看不下去了。
邻居说:一个妇人家,撑起的这个家,一家子两个重病人,还要养活两个孩子!你就缓她一段时间再来吧!
本家家人说:我不赶紧要,什么时候能要上?
王延磊先生苦笑了一下,说:这话,也说得对!也不怪人家要得紧。
他长呈一口气,继续说:好在,母亲兄弟姐妹多。那时候几个舅舅,姨母,隔三岔五的,今天你送一借袋面来,明天我送一袋玉米来,后天,你给五元钱,大后天他十元钱。我至今都记得,舅舅赶着驴车,驮一袋面来的情景。就这样,在舅舅姨母们的接济下,在母亲的用自己不要命的劳作下,日子,就那么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向前维持着。
那时候,我根本无心读书。常想,上什么学呢?以后,上高中需要钱,上大学需要钱。家里有钱吗?而这些年来,母亲已经劳累得一身是病!是的,我还上什么学呢?!
后来,奶奶过世了。再后来,父亲也过世了。
而那个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然出现了各种不好的症状。况且,整个家,是破败不堪,风雨飘摇。
那时候,有人上门给我们兄弟提亲,面对的,不是人家嫌弃我们家条件太差,就是长得挺难看的姑娘。对于当时还不到20岁的我们,甚至都提到离婚,或者带着小孩的寡妇了。
王延磊先生说到这里,满脸的伤感,还有不服。
是的!因为穷,人,便如此的,不是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