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就是姬雁然话音刚落的时候,从窗外的雨搭上翻下一人,漆黑皮质的护臂手套,颜色浓黑的重纱长袍和斗笠,这是大内专管情报的狼部制服。但见那身形矫捷的男子向姬雁然行一礼后,拿出了一封漆红色的信封,上面打着黑圈黑字的“豹”字印。
“属下率狼部二十四名精英,历时三日,死伤二十二人,于沁州截下豹营救援信,请圣上验过。”
“无妨,你们辛苦了,回宫找总管张青木领赏去吧。”
“谢主隆恩。”
似乎只是眨眼间蒸腾了一缕黑烟,那个黑如稠墨的人就这样迅捷的消失在飞雪中。林兰渊不由得默默“哇”了一声表示惊叹,惊叹之后,方将视线投在姬雁然手中的红色信封上:“这是什么啊?”
“嘘,别说话。”姬雁然快速将红信封收回宽大的袖裾里,也就在这时,窗外又翻进来一人,这是个穿深红色窄袖长衣、暗红色镶羽无袖软坎的人,长身玉立发丝整齐,齐眉勒着一条红色金边绑带,这是皇家亲卫锦衣卫豹营的制服。但见他递出一封通体漆黑的信封,上面却打着红圈红字的“狼”字印!
“属下带豹营三十卫,围堵两日,死伤二十有六,于阳州截下狼部通敌信,请圣上过目。”
“做得很好,回宫找张总管讨赏去吧。”
“谢主隆恩。”
呆呆的望着那翩翩红衣如同红枫飘扬而去,林兰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终于忍不住道:“恕臣愚昧,敢问陛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定心药。”姬雁然将手里黑色的信封拆开,纤长的手指夹出一张宣纸,“这是朕去年命狼部找的鬼使画像,又着令豹营截下,如此一来倒也不怕狼部使诈,是以信息绝对可靠。”
待他将宣纸展开,不仅林兰渊,就连他自己也着实惊了一惊!从来他都不排除鬼使是女人的可能,但没料到是这么绝色的女子,况且这女子……
“我的天,鬼使是敏华小妹么?”林兰渊敲着太阳穴,松绾的长发也被他尽数撩至耳后,他仍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敏华?”姬雁然看着宣纸上倾国倾城的俏佳人,眉头始终没有舒开。忽然他将画举至眼前,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细细揣度起来,片刻后方冷笑一声,“此人,绝不是敏华。敏华公主明眸善睐,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此女眼状桃花,双目含春,定是个轻浮放荡之人,亏得生了一副酷似敏华的好皮囊。”
“那,依陛下之玲珑,兰渊就斗胆猜测,狼部截下的豹字令,画的是是另一个酷似敏华小妹的人,微臣不日便着手调查。”林兰渊微微一笑,有个与敏华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做鬼使,这个天下真的要开始热闹了呢。
姬雁然没搭话,手指轻动将豹营的信封拆开,摊开宣纸,瞬时他双眸中泛出一股极度阴冷的寒气。林兰渊抬头看去,豹字令中的画像虽与狼字令所画得角度背景服饰着装天差地别,但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两支令画的就是同一个人!
“这女子……圣上可见过?”
姬雁然摇摇头:“从未见过。”
林兰渊撑着尖小的下巴重新坐回了桌案后,似自言自语的说:“说真的,我总觉得这个奇女子与柳府有关。”
“哦?”姬雁然依然端详这眼前两幅画,“何以见得?”
“因为陛下与兰渊所得到的所有有关这位奇女子的信息都是在柳府被查抄以后,且柳府女眷被流放惠阳做官妓,这奇女子便现身在惠阳,还有……”林兰渊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眸徒然一亮。
“想到什么了么?”姬雁然的目光毅然离开画像,扫向林兰渊。
林兰渊猛然坐直了身子惊道:“对,燕王府,就是燕王府!”随后他才朝姬雁然看去:“我从外面回来时因为风雪太大便打算抄小路到花厅,在小路上撞到一位女子,这女子……怎么说呢,她与画像中的女子很像,却又没有那双桃花眼……”
“也就是说她和敏华很像?”
“不,她与画中女子甚像,却又与敏华妹妹差距略大……可也不是完全不像……哎呀,说不清楚……”林兰渊皱着细眉,一双精明的猫眼在紧蹙的眉下像是削下一块儿似的。
“如此说来……”姬雁然漆黑的瞳孔略一转动,低低一笑,“如此说来,兰渊你撞上的那位姑娘应该就是这画中女子的姊妹了……真是天助我也,这趟惠阳没白来……”
林兰渊眉头稍舒的点点头,又道:“出现在燕王府的女子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玉麓馆的伶人,可伶人不能出内庭。那么就只剩下一种人——居中庭的妻妾。”
姬雁然点头表示同意,同时说道:“温沁和唐蕊二位燕王侧妃朕见过,五官某处颇似敏华,却又如你所讲,与画中女子相去甚远,那么就是澜燕的妾房了……”
林兰渊再次点头点头表示同意,可姬雁然却摇了摇头,他轻轻说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那这女子是谁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澜燕他知不知道自己房中的美眷有翻天覆地之能呢……”
一句话语音刚落,林兰渊正点着的头猛然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忽然有种余光残影一触即碎的虚无感。先生说过,帝王,总是踏着万万人的尸体安坐王位;而千古一帝,则是以最少而最有用的尸体来完成宏图霸业。柳钰面前这位年少清狂的袗帝啊,您是哪一种呢?
晚时未到,惠阳这个西北边城全部笼罩在一层将暗未暗的混沌里,但接点成片的各色星火却跳跃出一种大漠中海市蜃楼的意象,白天的人群南来北往不可计数,而晚上似乎比白天更多,举手踏足便可以碰到一两个人,因为这个时辰点夜市马上就要开摊了,店家商铺都会第一时间将一些物美价廉的好东西摆上货架,迟了可就没有了。所以人们都是一脸的兴奋,满面红光,肚子也是圆溜溜的,八成是吃饱了喝足了卯足了劲来抢货品的。就在这样的人群里,那几个穿墨绿色软甲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一行五人步伐铿锵有力,身板结实挺直,右手一直握在腰后挂的刀柄上。一举一动虎虎生风,走在人群里人们都自动给让出一条道来。就这样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在庆丰大道上走着,然后在一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拐进了回酒巷。
旁晚越近,大道上各个店铺的大红灯笼就越亮,回酒巷牡丹阁随着天色的暗霭呈现出一片奢华的光彩,红漆描金的牌坊阁楼上挂着深浅不一的薄纱,印着“牡丹”的四个灯笼串也因着纸皮颜色的不同亮出一种虚幻迷人的彩色光芒。有数名姿色明艳的女子,尖声细语地拉着路人朝里头进,她们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让一个个男人在意乱情迷中心甘情愿的把荷包里的银子全数留下,更让这些男人一次次重新回来掷下无数钱财,她们身上是如同体香一般永远附在皮肤上的胭脂粉味,远远就能闻到。有清淡的,有浓郁的,有热烈的,也有静神的,各种香气交织成一个独特的鱼钩,勾出路过的雄性生物最原始、最浓烈的欲望。
偌大的大厅尤为辉煌,处处笙声不断,舞袖不停,着轻纱薄裙的姑娘们穿花蝴蝶般的飘荡在一张又一张的酒席之间,巧笑嫣然,顾盼生姿,引得男人们频频发呆。
前厅的欢声笑语的确热闹非凡,但身处后庭的柳钰却顿生一股凄凉。这些女人情愿堕落的原因各不相同,她们有人甘愿被男人驱使,所以百依百顺,温婉如绵羊;有人却发誓要男人拜倒在自己裙下,所以把自己当做花朵一般,全部盛开,迷人又俏丽。但当她们人老色衰之后呢?如此皮肉生意也只是一时胜景而已,巅峰过后,谁还会将她们放在心里,挂在心上?轻叹一声,柳钰置若罔闻的继续在后厨的火膛旁剥蒜皮。
冯媚儿给柳钰的待遇不错,柳钰现在是牡丹阁里管事丫环,因为冯媚儿说除了掌柜阁里的职位柳钰随便挑。也因着管事丫环的衣服样式漂亮柳钰就选了它——嫩黄领襟上绣着青色枝桠,粉色窄袖及膝长袍在腰的两侧便开了口,滚着嫩黄色窄边,长袍下是条青色褶皱大裙,褶皱随着脚步的移动反射出异样的光泽,嫩黄腰封上也绣着青色藤蔓,做工精巧细致,得体大方。冯媚儿还体贴的给了柳钰一件紫色的绒领大衣,就像是剪短的大氅,衣服长长的绒毛摸上去极为舒服。她还专门为柳钰找了个单人间,就是她住的“舞袖回”旁边一座无人居住的徽式小院。它本是没有名字的,柳钰便因着一路踏花缓步的院外之景取了个“踏花归”,与“舞袖回”颇押韵。
灶膛里“噼啪——”一声响,有零碎火星溅出来落在柳钰逶迤在地的裙裾上,柳钰下意识站起来跳了几下,心下莫名其妙的一阵慌乱,右眼也跳得厉害,难不成要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