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吃着饭,妈妈打电话来说爷爷已经醒了,让我们赶快去医院一趟。我和沈子蓝扔下碗就朝门外奔去,剩下二婶在身后不停的嘀咕。
“二婶,我们去看爷爷,你吃完饭后记得过来哦。”关上车门前,沈子蓝冲站在门口的二婶嚷道。
车子在柏油路上驶过,惊起路旁晚间归巢的鸟儿。黄昏将逝,预示着夜生活的开始。有多少人沉醉在这样的夜色中,又有多少人迷失在这样的夜晚。
爷爷的病房外很安静,不过病房内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媳妇儿,娃子几个月了?嘿嘿,真好,我沈成有儿子了。四个月啦?哎哟,媳妇儿你可要多注意,一定要多吃点好的补补。咱们的儿子,肯定白白胖胖惹人爱……”我汗,说这话的居然是爷爷。只见他拽着二叔的手,满脸疼爱的看着他,那情景,别提多诡异了。二叔别扭的想抽回手,但碍于老爷子刚醒来,再想到早上的那一把菜刀,只能满脸委屈的看着我爸。
我用手捅了捅正扭曲着脸庞憋笑的沈子邑,“这是什么情况?”
他比着手指冲我“嘘”声,凑到我耳边说:“爷爷这是把我爸当成了奶奶,正交流感情呢。”
我小声的回了一句:“爷爷不是得的老年痴呆吗?”
沈子邑无奈道:“老年痴呆是没错,但不是说得了这病就傻了。你看爷爷,沉浸在过去的事儿中,逮到谁就说谁是奶奶。他这是潜意识里的想法,认为奶奶没死。”
我乖乖的闭嘴,看着爷爷满脸慈爱的脸庞,那上面似乎多了一些东西。温柔?没错,就是温柔。他为了我们操劳大半辈子,我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现在他病了,记不起现在的事儿了,反而心里会觉得满足。这是为什么?每每午夜梦回,爷爷心里装着的人都是奶奶吧。简简单单的情绪,生生世世的爱情,这就是他的想法。
我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在痛苦和思念中煎熬来得好。
人啦,不一定非要保持清醒,有的时候,糊涂也挺好。这话是爷爷说的,我高三毕业那年说的。他清醒了这么久,总算如他所愿糊涂了一回。只是,这时间究竟是多久,没人能说得清。
我觉得自己太过伤感,爷爷醒了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儿么,我应该高兴,不要想那么多。于是,我出了病房,去洗手间给正凌打电话。
他那边的声音比较嘈杂,我听不清他的话,他说:“薇薇,等我,我换个地方给你打回来。”于是,我便抱着电话在卫生间等他的电话。
五分钟,电话铃声没有响起。十分钟,手机依旧没什么反应。不怕不怕,正凌多半还没找到地方,我再等等。半个小时,屏幕依然是一片黑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欠费了,赶忙拨了个电话查询余额。还好还好,话费多多的,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四十分钟后,我开始焦躁不安的在洗手间走动,想他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越想越不安心,便主动给他拨了回去。好听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无法接通。心刚放下,便又提了起来,崔正凌是在和谁打电话,怎么不先回给我。接着,又想到电话刚接通时的嘈杂,以前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呆在家里,今天好端端的怎么去外面了。难道是因为不会做饭,在外面吃饭?
我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正凌是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也许,他真有什么急事儿也说不定。将电话揣进兜里,我甩了甩波浪般的长发,大步走出了洗手间。
沈子邑和老哥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见到我,沈子邑问:“去哪儿了?婶婶刚还在找你?”
我坐到他们旁边,说:“去洗手间了。”
沈子邑皱眉:“半个小时。你拉不出来?”
我愣了愣,反应过他话里的意思,一脚踢上去:“我拉不拉得出来关你什么事儿?你真恶心。”
他换上恶心的表情,说:“和姐夫偷偷讲电话去了吧?”
我闹了个红脸,见老哥脸色没什么变化后,说:“讲电话怎么了?我们正处在热恋期,半个小时很正常。”说完,心底有些小小的失落,明明才讲了一分钟不到。暗自诽腹一句,下次要加倍补回来。
“我妈找我什么事儿?”我抬起头,问沈子邑。
“刚刚在病房没见到你,她问你上哪儿了。”答话的是老哥。
我点头,“哦。爷爷怎么样了?”
沈子邑苦笑:“刚刚医生打了一针,总算安静下来了。医生说,除了睡觉,爷爷会这样不停的说下去,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他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的讲话。”
我吃了一惊,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那能治好吗?”
沈子邑反问道:“你说呢?”
我沉默,要是能治好,他们就不会这么愁眉苦脸的坐在这儿,也不会和我说刚才那番话。
“先回去吧,三叔知道该怎么做。”老哥起身,看了病房一眼,“我们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回家听我爸他们怎么商量的。”沈子邑拍了拍我的肩,“走吧,老姐。”
来时的那种期待,在回去的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坐在后座上,开着窗,任风吹乱我的头发。低头看了手机一眼,还是显示没有来电,甚至连短信都没有一条。要不,我再打个电话试试吧。
电话拨过去,依然是好听的女声,提醒我对方已经关机。我放下电话,开始整理情绪。无措、焦躁、怀疑、委屈,通通抛到脑后。眼前最重要的事儿,是爷爷的病,不是崔正凌。我犯不着为了他的事儿,把自己搞得崩溃。爱情需要信任,这道理我懂。所以,我放任自己的思绪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他总会打电话给我的。
“老姐,你怎么了?”大概是看出我的不安,沈子邑回过头。
我关上窗,说:“没事儿,只是想到爷爷的病心里不太舒服。你不用管我,我待会儿就好了。”
他狐疑的问我:“是吗?”
我点头。
沈子邑安慰我说:“爷爷会没事的。再说,这事有大伯和三叔他们在,他们会想办法。”
“嗯。”我再次点了点头,将电话调成震动。铃声太过欢乐,不适合我此时的心情。
在我们回到老宅后,二叔他们也陆续回来了。客厅里坐得满满的,除了过年,很少有全家齐聚一堂的时候。沈子蓝主动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可怜巴巴的坐在离电视最近的位置上。
我知道他们这是要商量爷爷的事儿,虽然我很想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但空气闷闷的,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便索性溜出了屋子,反正我插不上话,倒不如出来走走。
出了大门,便是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老宅的位置不在市区,离爷爷所在的医院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这里风景好,空气也不错,当初曾祖父建这幢宅子的时候,是想在这里安享晚年。因此,宅子周围种了很多树。在宅子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园,是爷爷后来开辟出来的,种了满园的花草。他说,奶奶在世的时候,他从没给她送过花,那时候也没想过要送花。等奶奶去世以后,每次逢年过节,他便要去园子摘一捧花,放在奶奶的遗像前,寄托哀思。
我无意逛去小园,省得看着更心烦意乱。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明明我中午的时候还和正凌做着脸红心跳的事儿,晚上却在自家门口悲春伤秋。真他妈的矫情,不就一个电话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也许,真的是人家有事。
想清楚这点后,我准备回去听老爸他们事情商量的怎么样了。刚转身,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我摸摸鼻子,“老哥,你怎么偷偷摸摸的站在我身后呢。”
他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和那个崔老师吵架了?”
我愣了愣,摇头:“没有。”虽然没有吵架,但我却是在为他的事儿心烦。
老哥将我拉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说:“你是我妹妹,我最了解的人便是你,就你那点小心思,你认为能逃过我的眼睛吗?”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反驳。我敢说,没有谁能比我哥更了解我,包括崔正凌,甚至是陈盛跃。他仅凭我的眼神或者任何一个小动作,便能轻易猜透我的想法。我曾经对此大呼神奇,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天生就能看破别人的想法。而他的解释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能看透。虽然我对他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但实在找不出别的原因,我只好妥协。
“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他掏出烟盒,麻利的点上一根烟。
我瞪着他:“老烟鬼。”
他笑笑:“我只在该抽的时候抽,不该抽的时候,我坚决不碰。”我冷哼一声,“那和我聊天就是该抽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