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我只是她和他的工具!一个借着我来报复当年发生的一切苦痛,另一个所给我的疼爱也只是因为……却没有一个是专一为了我的!”永琪苦笑着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灯火不动。
那两个人,都是永琪的父母,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对此,梅落无话可说。
恍神了片刻,永琪转过眼睛来看梅落,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我也没料到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局,若是早知道,我绝不会把你也拉扯进来。对不起!”
梅落摇头:“我早对你说过,你我之间不许说‘对不起,谢谢’这两个词,因为那是陌生人才用的。你还记得吗?那次我被打入大牢,出来后的晚上你问我爱上你害不害怕,有没有后悔?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永琪点点头:“你说——我若在你心上,情敌三千又何妨?你若在我身旁,负了天下又怎样!我一直都记得!”
“正是这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无论谁问我,我的回答依旧还是这样,从不改变!”梅落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地说。
“可是我却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兴起,如今要让你受尽委屈了。”
梅落摇摇头。
两人话别后,梅落安静地走出了景阳宫,对于乾隆的询问,她只是安静地告诉乾隆说,永琪希望她离开皇宫。
乾隆微微点头:“这个他也对朕说过,说是要朕把你放出宫去,而且连着服侍你的人一起。因为他怕你离开皇宫后自己辛苦,没有人照顾你,他不能安心。”
“那么皇上应允了吗?”
乾隆微微闭了闭眼,好一会才说:“朕……答应了。只是你毕竟是他已经定下来的名义侧福晋,朕可以破例,但是你必须要等一段时间。事关皇家脸面,朕希望你懂得。”
“是。”梅落安静地回答,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就安静地退下了。
见过永琪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乾隆三十一年丙戌三月初八日午时,五阿哥永琪薨逝,时年二十六岁。乾隆下旨赐谥号纯,史称纯荣亲王。
永琪大丧,朝中文武上下尽皆唏嘘不已,乾隆连在朝堂上也是感慨万千。
“朕,视皇五子永琪于诸子中最觉贵重,且精通汉文、满洲蒙古语,马步射及算法等事,并皆娴习。朕颇属意于彼只是尚未明言,惜乃复因病旋逝……”
乾隆叹息着道:“真正上苍造化弄人,徒呼奈何!”
朝中文武齐声哀恸,复又连忙劝解皇上不可过于哀伤,还需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永琪一去,看着偌大的深宫庭院,梅落顿时心中空荡荡的,彻底没了再留下来的念想。
当初琪琪格逝去后,她就已经坚定地生了去意,如今永琪,这个对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人也不在了,顿时就觉得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更加如同一根漂浮的木头了。
这几天她每每都会在倚梅园沁心湖一带徘徊,心中回忆着过去的种种情景,心底压抑不住的苍凉和空虚。
“我记得二十三年刚来皇宫里头时,那天第一次看见他,我正在墙角边四处找能出去的地方。当时他就站在那里,穿着件石青团龙褂子,他笑着问我找到狗洞没有。”
指着墙脚某处,梅落对锦心墨兰等人轻笑着说,让众人心中酸楚不已。
“还有这倚梅园。如今梅花也都谢了呢!”抚着绽出绿叶的梅枝,梅落叹息着。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抚着梅枝,梅落喃喃念道,仔细回味,也只有这首《浪淘沙》最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了。
“你倒还能怀念与他当初携手游芳丛的情景,可怜我却连与他携手都不曾有过。”梅林枝叶繁密处有人幽幽地接了话,随即便转了出来。
“原来是荣亲王妃,你还好吗?”
看着一袭缟素的西林琴心,梅落淡淡地说。
“要在荣亲王前面加个纯字了。”
西林琴心也是淡然地回答:“什么叫好,什么又叫不好呢?他都已经走了,再争争夺夺又有什么意思。都说夫贵妻荣,可如今我……早知如此,我宁愿不要这个荣亲王妃的名头!”
梅落勾了下唇,淡淡地撇出一丝讽笑:“世上没有后悔药,既然已经这样了,福晋还是看开些吧!”
“不看开我又能怎样?对于一个连亲生的孩子都没有的女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觉得有意思。罢了,不过是过一天混一天吧!”
西林琴心慢慢往前走去,梅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西林琴心站住了脚步扭回头来看着她。
“我差点忘了应该对你说句对不起,当初四阿哥的死,是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也无需说对不起了。幸好跟他一起出生的五阿哥还好好的,以后还要福晋多加看顾着点,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毕竟他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西林琴心短暂地失了下心神:“绵亿么?可惜他不是本福晋的亲生骨肉……”
恍惚了片刻,忽地振作了精神:“你说的是,这是他唯一的骨血了,再不能出半点差错。”
抬头定定地看向梅落,缓缓道:“你放心。”随即转身离开了。
梅落淡淡一笑:“我自然放心,我又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下半辈子要依靠绵亿的并不是我。”
一连几天,梅落晃了东边又晃西边,几乎把整个后宫都晃遍了。去太医院原本就是为了永琪的病,如今永琪已去,她也懒得再去太医院了。
这天从沁心湖回来,慢慢走过御花园,望着景阳宫发了会儿呆后,扭脸看见延禧宫高大的宫墙,心里忽然冲动起来,大步往那里走去。
宫门依旧是那个叫明秀的宫女开的,梅落大踏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愉妃娘娘身穿一领青袍,独坐在竹林下痴痴地看着桃花树下某个地方发呆。仔细一看,原来是上次永琪来站过的地方。
心里冷哼了下,梅落不客气地坐到愉妃的对面。
岁月的风霜在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那头随意绾就的发髻依然黑亮如昔,只是当初见过的那张浅淡眉眼再不见当日的安宁神态。多了的,是心痛,是后悔,还有不甘。
“你来了。”
许久,愉妃才把目光移回,这才发现自己面前坐了个不速之客。面对梅落,她没有半点不安之色,只是淡淡地招呼着,随后低了头煮茶。
梅落原本心里有许多的话要想说,许多的怒气想要对这个女人发作。可是真在这个女人对面坐下,看着她轻垂着头,缓慢而安闲地煮着茶水,梅落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必再多事了。
“请。”
愉妃沏了茶,往梅落跟前推了推,伸手相请。于是梅落端了茶杯,仔细地,慢慢地品尝着这杯苦中带着回甘的新茶……
一杯喝完,梅落放下了杯子,起身告辞。愉妃也不留她,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梅落大步往门外走去。
右脚才抬起跨出门外,背后传来愉妃幽幽地话语声:“其实,我也很后悔。”
“后悔?有用吗?”梅落冷笑。
“我相信,即使重新再来一遍,娘娘您依旧会这么做,因为这是您的执念。只是他看似身在繁华似锦中,却没有人知道他才是最可怜的。作为他的未亡人之一,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扰您,您保重。”
说完,梅落坚定地跨出了大门,任由宫门在自己身后响着嘎吱声关上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转眼间秋天过去,眼看着冬天又要来了。梅落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锦心等人也忙着收拾。
“你们都确定了要跟着我走吗?”
站在屋子中央,梅落问三个人。
“确定以及肯定和坚定!”三人点头。
“那就走吧,跟这个皇宫说再见!”梅落一甩头,潇洒地把包裹扔在后背上,大步流星地走出迴风轩。
“好啊,走啊!”身后锦心带头,后面跟着墨兰和幺儿两人,都学着梅落的样子将包袱扔到背后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宁常在木槿泪眼婆娑地看着四个人,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路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努力不让它掉下来,羡慕不舍地看着他们。
梅落看了看木槿,轻笑:“怎么就只有你们吗?看来我在这宫里的人缘实在是不好啊,我都要出宫了,都没有人来送送我!”
话音才落,就听容嫔的声音传来:“你个没良心的,我陪着皇上一吃完饭就赶着往这里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生怕来晚了见不到你,连这会儿脚趾头还疼呢,你竟然还抱怨!”
容嫔娇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一手扶着阿娜尔罕一手还抚着胸口不住地轻拍着。
梅落眼眶一热,上前去伸开双手紧紧地拥抱住对方,轻轻在她耳旁说了一声:“谢谢!”
容嫔伸手狠狠地抱了下梅落,又打了她一下,忍着泪笑道:“什么谢不谢的,想讨打啊?再说了,要说谢也该是我说谢谢你。自我来到这里,你是第一个靠近我,听我说心里话的人,也是让我最信任的人……
可惜,你要走了,从此这深宫里再也没有能像你一样让我相信的人了。记住了,去了外面要痛痛快快地生活,要好好的,连同我的那份一起生活着。”
“放心,我会的。我会去你的家乡,替你走那里的雪山,吃那里的瓜果蔬菜,看那里的牛羊成群。”
梅落仰头看着天空,仿佛看见琪琪格正站在云端看着她微笑。
“琪琪格,我会替你去喀尔沁草原,替你问候乌乐和你的阿布额吉,替你看大草原上四季的花开,听风吹雪落的声音……”梅落闭了下眼,在心里默默地说。
“要保重啊!”拍着容嫔的肩膀,梅落道别。
“保重!”梅落挥手。
“保重。”容嫔和宁常在挥手。
“再见了!”
再见,皇宫!再见,迴风轩!再见,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