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嫔娘娘在皇后的翊坤宫小产了!
消息顺着夏天的热风传到梅落耳朵里,她正捞起了盆里的衣物拧水准备晾到竹竿上。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皇后这又是遭了谁的暗算了呢?
乾隆去避暑山庄时,豫嫔本来也是要去的,偏不巧这时她被诊断出怀了身孕,刚满一个月。太后认为这时候胎像还不稳,不宜随驾出远门,便把她交给了皇后照顾。也因此梅落才被皇后借口发落进浣衣局。
梅落一直没想通皇后当时为何不直接把她杖毙,毕竟打碎了太后送给豫嫔的送子观音可是大罪,打死了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所以在听到皇后的发落时,梅落是很高兴的。
梅落当然不知道,碎掉的那尊送子观音根本就不是太后所赐。
豫嫔不是傻子,她三十岁才进宫,本就是属于大龄女子。要在后宫生存,光是依靠皇上的宠爱那无异是痴人说笑。一个女人,无论人前怎样风光,能给她真正依靠的还是子嗣。
太后送的东西何其珍贵?豫嫔怎舍得只为了一个小常在就拿这个去?更何况她是大龄孕妇,还需要这经过佛光的观音像保佑自己平安顺产呢!
所以皇后的设计一出台,豫嫔就找了个看上去差不多的送子观音代替,反正皇后要的只是个借口,摔谁不是摔?达到目的就成。
至于皇后没有下令当场杖毙梅落,究其原因还是想着自己的十二阿哥。只因她能用的人脉实在是不多,而且朝廷上下对五阿哥的呼声很高,看皇上的样子也大有立贤不立嫡的意思。皇后是真的心慌。
伊贵人跟梅落交好,而伊贵人背后的满蒙贵族自然不可小觑,喀尔沁草原历来是皇帝北边的屏障,若是能得伊贵人相帮,再得梅落身后的汉族大臣出力,十二阿哥坐上大位可算是十拿九稳。
梅落虽然屡屡让她吃瘪,也没有半分顺从的意思,但是皇后想,伊贵人目前无子,而且她也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宫中的女人需要依靠,她的十二阿哥可以做伊贵人的依靠。
皇后自认为她从未与伊贵人有过冲突,即便有,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会靠后。而梅落,皇后也渐渐看出,这个女人是不愿意做皇上女人的,否则不会放着跟前的机会不抓。虽然她觉得梅落这种行为是傻子。
为了儿子,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依靠,莫说皇后跟梅落之间其实并无大的过节,即便有,皇后也会抛开。
令妃不在,伊贵人和贵人不在,太后也不在,梅落还能向谁求援?这个时候她只要对这女人示好,好好的,放下身段去拉拢一番,皇后想,梅落应该不会坚持拒绝。以前都是她太端着身份了,所以才屡屡把事情办砸。现在不行了,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再端着皇后的架子。
皇后有心卖梅落和伊贵人一个好,对于浣衣局的梅落自然也没有痛打落水狗,就连迴风轩里送饭菜的事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看不见。
自己这番卖好,梅落除非是瞎子,否则应该会明白。何况在受了那样的苦后,皇后相信,一旦她伸出橄榄枝,梅落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这世上有种人,她不惧强权,不怕掉脑袋,却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折磨,经不起穷困潦倒和他人的白眼相加。”皇后笑对宋嬷嬷道。
只是皇后也好,豫嫔也罢,她们谁都没想到,豫嫔竟然会在翊坤宫里小产!这把皇后的计划几乎都打乱了!
“小主。”墨竹站在门边上喊,梅落抬头看去,一角荷绿色的衣摆闪现出来,锦心正看着她微微含笑。
“你们来了。”梅落丢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冲着两人笑。
“小主,您受苦了。”锦心走到她身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手上的水渍,低头看见那粗糙的皮肤和掌中被泡的发白的茧子,眼眶顿时发酸。
“怎么说的?”梅落却没有功夫陪着哀悼自己受的苦,她想知道的是自己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放心吧。”
锦心扫视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注意,这才靠近了低声说:“查探出来的结果是那个送子观音是假的,所以小主不必太惊慌。还有伊贵人那边也传了话来,说很快就会让您出去。至于另一边,”锦心看了看梅落的神色,稍微迟疑了下才道:“说是之前的那些事并不是那个人的主意,对于您目前的情况,那个人的意思是这样也好,正可以避免您出现在别人面前,引起忌讳,还省得被皇上惦记。”
梅落想笑。“说了这么多,我看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
锦心有点尴尬:“无论如何,他也总是为了小主您好,不舍得的意思。”
“没事,我都明白。那我要呆到什么时候,这件事可有确切的说法?”梅落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八月,木兰秋狝。”
也快了呢!梅落眨眨眼。
“这之前皇上要回宫准备,伊贵人会把你带上。也就是说小主您熬完这个月就没事了。”
“只是这个月我得份外当心对不对?”
锦心点头:“极有可能会有人出幺蛾子找您茬,还请小主忍着,耐心等待。”
“既然知道前面是晴天,我还怕头顶飘两块云朵吗?”梅落笑笑。只要没有生命危险,这浣衣局多呆几天就多呆几天吧,反正真敢对付她的人也不多。
“梅佳氏,把这些送到延禧宫去。”板着脸的老嬷嬷将一个大大的包袱压进梅落怀里,丝毫不顾在那高高的包袱遮挡下,她还看不看的见路。
梅落没吭声,将抱着的包袱放下,仔细整理平整后抱起来往东六宫的延禧宫去。
延禧宫类似于冷宫般,那里只有一个主子,就是五阿哥的生母瑜妃珂里叶特氏海兰,世人又称为海佳氏。别看五阿哥在宫里八面玲珑四方水起的,可他的生母却过的很不如人意。就是五阿哥自己,都未曾来看过他这个生身之母。
乾隆早把瑜妃这个潜邸时就跟了他的老人忘到九霄云外了,宫里新人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一茬的冒,一个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女人谁还记得她?若非瑜妃生了个争气的儿子,只怕是早成了真正的死人了。
可就是如此,她住的延禧宫也是个活死人墓,宫里诸人谁也不愿意往那里去。就拿送衣物来说,别的宫里巧的话还能给点打赏,可是延禧宫连杯茶都没有,冷清清的连大白天进去都渗得慌。
梅落没拒绝去延禧宫,一来是因为她拒绝也没用,二来,她也对这个隐形人般的瑜妃很好奇。三嘛,自然还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五阿哥永琪的生母。梅落很想瞧瞧这个瑜妃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延禧宫在景仁宫的东边,梅落一路经过钟粹宫,斜经永和宫,直入延禧宫中。
延禧宫与东六宫其它五宫格局相同,都是前后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上覆黄琉璃瓦歇山顶。
上前敲门,有个青衣宫女前来开了门让她进去。梅落踏进殿中抬头望去,只见室内悬着乾隆御笔亲题的四字匾额:慎赞徽音。
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后院正殿五间,同样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均为黄琉璃瓦歇山顶。
殿内植有凤尾竹数株,有风来袭时,但闻龙吟细细,给炎热的夏季平添一抹清凉。
这般优雅细致的地方原本应是:美人调鹦鹉,临窗绾青丝。竹中品香茗,月下抚丝桐的幽雅所在。只是如今配以香径人迹寥落,阶上斑驳苔痕,再加上殿中美人迟暮的场景,只给人剩下一腔幽凉之叹。
竹下有一肤色白皙的中年女子,一身简单至极的海青色衣袍,头上随意绾着个道髻,斜斜插着根竹节簪子,浑身上下十分干净。看见她来,抬眼瞅了瞅却没吭声。
梅落愣了愣。
瑜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一宫之妃,就算不戴旗头,旗装总是要穿的吧?眼前这个一身朴素的中年女子她是谁呢?梅落不敢混认。
这时青衣宫女上前来解了她的疑惑,原来这个道家装束的女子就是五阿哥的生母瑜妃!若非青衣宫女对这个女子称呼了声主子,梅落险些把她当成是哪家道观里的女冠子。
“给瑜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梅落屈了屈身,恭敬地对着站在竹下看着天际一抹流云发呆的瑜妃道。
“起喀。”瑜妃轻声道,却并未回头,就连眼皮都不曾下垂一下。
“跟我来吧。”
青衣宫女面无表情地对梅落招手,叫她跟着过去,看着那大大的包袱并不伸手帮忙。梅落答应一声跟着走进室内。
“姑姑,这是娘娘的衣物,都已晒好叠整齐了。只是夏天虽然干燥,但因为热反而容易发霉,不经常穿的衣物还是要常常晒晒太阳的好。”
去浣衣局也有一段时间了,各宫的大小主子每天都有衣物换洗下来送到浣衣局。独有延禧宫里,十天半月不见有人过来,而一旦过来也必是一大包。
梅落暗自揣测,延禧宫本就跟浣衣局隔得远,再加上瑜妃的处境,不愿三天两头的换洗衣物也是常理。尤其是刚才看见瑜妃的打扮,只怕这宫里的主子侍女都是图简单的,那些丝绸衣物常年不见阳光也不好,不说其他,滋生螨虫这绝对是肯定的。
青衣宫女抬眼看了梅落一下,没吭声。梅落也不想讨人嫌,将那些衣物码放整齐后就出来了。
“你是新来的?”梅落给瑜妃请了安正准备告辞,瑜妃忽然开口了。
“这个……回娘娘话,奴婢也不算是新来的。”进宫都快三年了,怎么说也不能算新人对不?
“本宫这里一向没有人喜欢来,你倒是第一个。难为你了。既然来了,就喝杯水再走吧!”瑜妃递过来个青玉色的瓷杯,里面一汪碧清,却不是茶叶,而是竹叶芯。
“好香。奴婢谢过娘娘。”梅落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轻嗅了下,先赞了声。
“你倒是个不俗的。”瑜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