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连几天来最热的一天,没有一丝微风。中天的太阳像是被烧得火红的圆形碳块,看着就让人觉得行走在火炉中,浑身躁热不堪。校园里的下课铃声也聒噪的很,不似往常那般清脆悦耳。
12点刚过,学生们便如水开闸一般从教室里涌出来。大约是受了这天气的影响,一个个的面部都是绷得紧紧的,胀得红红的,都面无冷意,没精打采,顿失了往日的兴致。加上腹中空空,走得越发慢了,应该可以踩得死蚂蚁了。可地上并无蚂蚁,有的只是可以用肉眼看得见的在阳光下飞舞着的灰尘。此刻,教学楼前是五光十色的人群。
这显然是夏天的景象了。
说到夏天,该是女生的季节,因为她们可以穿许多好看的衣服了,诸如穿裙子、穿吊带,颜色款式应有尽有。男生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穿来穿去无非就是黑白这几种颜色而已,款式也单调。因此,我们说一个人的外表有很大的变化,多半指的是女生,男生变来变去都很少有质的突破的。女生则不然,她们大可以由一个土包子很快地转变成一位有气质的淑女,可以由学生转变为少妇——因为她不会穿衣服;当然,也可以由一位有气质的淑女而变成一个都市女郎,坐台小姐——因为她穿得少而妖艳。加上有长发的帮助,她们这种变化的本领就更加凸现了,只是现在的男生也可以留长发了。说到穿裙子,只听林语堂说:“绅士的讲演,应当是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现代的女生们听得是清清楚楚,大有共鸣,不,都听反了,“穿裙子应当要像演讲,越短越吸引人。”因此一个个都穿上了超短裙。但现在似乎各个季节都可以穿裙子,所以看来这穿裙子并不是夏天的事,而是女生的事。
只可惜你女生这会穿得裙子再短,也吸引不了林白了,因为他现在只想着赶快回寝室好泡在冰凉的水里。他刚一走到寝室门口,就把上衣给脱了,一进门便大骂江城的天气混帐。这时,只听罗庆生在颇有涵养地说着这是温室效应的危害,他娓娓道来,有理有据的,只差没向他的室友们呼吁环境保护维持生态平衡了。谢正平一个人正在静静地玩着电脑,被宿舍的风扇吹得是优哉优哉,身上也看不出有一丝热意。此刻,他正淡泊悠远地笑着,仿佛这样热的天气与他无关。也确实,他上午原没有课,一直都呆在寝室里面踢足球——确切地说是在网上踢足球。现如今已是脚法娴熟,若派他去国家队,便不愁世界杯中国足球不出线了。许超只穿了个裤衩,站在寝室门大开的地方,用洗面奶正在洗脸,丝毫也不避讳对面楼的女生。
林白望着外面火热的阳光,想着食堂里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竟不想去吃午饭了。但肚子又饿得按耐不住了,不停地在促使他向外走去,却遭来他的一脸厌倦。此时的林白恨不能化身为一名女生,否则便可撑上阳伞以躲开这恶毒的太阳的照射了。
大一新生并没有来,可食堂里照例还是挤满了人。林白东望一下,西看一眼,竟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好,于是便胡乱地要了一份菜。接下来便是座位的问题了,他瞅了半天,竟没发现有一处空位子。想中国人真是多,只怕是麻雀都要惊叹于中国人的繁殖能力了。所以,宁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你也不可不相信中国人多,什么事都会有人和你去抢。就业那就更不必说了。
这是开学来的第十天,时令刚到白露,而江城的天气却热得犹如三伏天,想不出这竟是长江中下游地区该有的天气状况。校园里有时热闹一片,有时却又鸦雀无声。按理说,立秋早过了,夏天该走了,秋天也该来了。可校园里的树木却不像是在留恋着夏天的过往,倒像是在留恋春天,都还显得碧青碧青的。由此可以想见,小杜的“秋尽江南草未凋”一句看来是有理的。但如果说这草木是在留恋夏天的话,那么这气温该总是在留恋夏天了吧!因为它一直在诉说着这还是夏天,拼命地在保护着夏季的味道,它对夏是多情的。但学生都很厌恶这多情的气温,仿佛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在你的面前向你的朋友撒娇一样,因为她对你是无情的,至少是丝毫不在乎你的感受。这气温便是丝毫不在乎林白的感受,在尽情地向夏天撒娇着。学生们都在期待着多情的微风,但她却似乎像是一个矜持的闺中少女,不肯轻易露面。花津湖的湖面起不了一丝涟漪。
再次回到寝室,林白几乎是光着身子爬上了床,准备午睡。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太阳,能不让人感到晕眩吗?林白的晕眩感染了大家,其他三位也相继倒在了床上。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的是挺有道理的。又譬如,许超玩游戏的本领就带动了谢正平,并每每地与之比试较量,玩得是不亦乐乎。罗庆生是个苦读之士,立志考博,非寝室其他三人可比,怎奈一见到游戏一有机会他也要大显身手,把个豪情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林白自信自己有追求,有内涵,“出淤泥而不染。”不屑玩游戏。的确,他有追求的连做梦都想当个作家,如果他有说梦话的习惯,说的该是:“我的大作又出版了,我今天去签名售书了”之类的,那简直是肯定的。不过,我们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连个基本的英语四级都过不了。
这四个相继睡去的男生都大二了,大一来时的兴奋与激情渐渐冷却,继而被慢慢蒸发了,但还保留有一些共大二大三来蒸发。他们的兴奋固然不比往昔,但欲望却越发的多起来,譬如,等待爱情,拿奖学金,入党等。仿佛一个年轻人的成长,先是由理想主义者变为现实主义者,再由现实主义者变为势利主义者,不同的是,理想多半是藏在心里,而现实则随处可见。许超就每每地表示要找个女朋友了,要求自然比大一时的低。大一时,他曾一度放言说:“定要找个绝色美女。”时过境迁,他终于发现恋爱并不是那么容易成就的,女生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追求到的,并且他还认识到,以他的交往范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绝色美女。当然,他认识到的还有他的自身实力。奖学金是大学生都想要的,这毋庸置疑,但谢正平却每每地表示拿不拿奖学金,根本就无所谓,得到了又怎么样,得不到又怎么样,表现出了不屑一顾的倨傲神情。罗庆生大不以为然,正一门心事地等待着综合测评的结果。当然,为了留点下台的余地,他又一直在说:其实以他的成绩,多半是得不到奖学金的。之所以出现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个知道他根本就得不到奖学金,而另一个则知道他很有可能得到。生长在红旗下的新世纪青年,自然想入党了,否则便对不起党了。这样说的话,那么许超和谢正平就真的对不起党了,因为他们不想入党。当然,这也仅仅是从他们的口中得出的。
醒来的阳光依旧刺目,只见那图书馆的宽大玻璃被这太阳光照得是熠熠耀眼。校园里由先时的沉静而变得躁动了,湖水却还是那样,死一般的沉寂,岸边的垂柳也矜持的很,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上课了,还不快起床,要迟到了。”罗庆生在叫他的室友。
“老师要点名,你帮我代答一下。”谢正平斜转个身,换了个睡姿,有气无力地说着,其他的事便与他无关了,他是个“逍遥派”。
谢正平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能一言惊醒梦中人,于是只听林白又说道:“许超,你帮我代答一下。”说完便又倒下了。
罗庆生许超表面虽答应了,内心却很是不爽。因为倘若老师点名,他们要冒着一定的风险来欺瞒老师;假使不点名,他们又会觉得这样的天气我们辛辛苦苦上课,而你们却卧在寝室里吹电扇、睡大觉,心理会不平衡的。仿佛吃了大亏一样——“我怎么不呆在寝室里面睡觉呢?反正老师又不点名,屁事没有。”但他们最终还是来到了教室。
他们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隶属于文学院,是江城大学第一大院,自然觉得比其他院的学生高人一等了,加上学的又是中文,个个都自命是个大才子。林白在大一的时候就自诩为“文学院第一才子”了,现在已然是不屑把眼光放在文学院了。“余杰算什么,钱钟书也就那么回事,李敖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可惜的是,理科生却偏偏瞧不起这些文科生,说他们酸,没什么前途,也挣不了什么大钱,高薪就业那才最重要呢!什么天下文章,什么口若悬河,统统靠边站。所以,林白一直认为:大学生那是最为自恋的一个群体。
其实,林白想错了,他的老师们比起他们来可丝毫不逊色。
江城大学还算不错,属于省属重点大学,且以文科为主,故也能请到一些名牌大学的教授们做做演讲。且都是什么博导教授的,职称职务一大堆,未见其人,未闻其声,便可知定是个博学儒雅之士了,不听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损失。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林白几乎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去听了一位大教授的精彩演讲。开头还听他说什么回母校演讲真是某人莫大的荣幸,其实谈不上有什么真知灼见,只是想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研究成果向母校以及校友们回报一下而已。
多么的谦逊!林白在想,真是境界越高越虚心啊!就像是一桶水它是不会晃的,半桶水嘛,那就在晃个不停了。林白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半桶水,甚至还不到。
谁知听着听着就变味了,林白由聚精会神变得漫不经心,再由漫不经心变得心生厌倦,直到后来……好像自己睡着了。演讲结束了,林白感觉他从头到尾只讲了三个方面的事情,第一,他发表了多少论文,撰写了多少学术著作;第二,他的这些论文及著作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受到了多少人的关注,好像都提到国务院、中央党校了;第三,他的头上挂了多少职务,得到过多少荣誉。只这三件事,他却足足讲了三个小时。作为主办方的母校似乎十分引以为豪,与他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于是接着主持人把他吹得都快上天了,只不曾摔死。从此,林白对这些所谓的演讲失了兴趣。他认为,这些个知识分子太爱发牢骚了,失意的事想讲出来博得听众的同情,取得的成就呢,又想在这些个小辈面前炫耀一番。尤其是文人。
这天下午给他们上语文教学论的庄教授便是这样的一人,几乎每堂课都在大讲他的学术成就与研究成果。开始的时候,底下的学生都倾倒不已,想终于遇到一位大派教授了。但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炫耀是他的家常便饭。学生们都起了厌恶,一听他吹牛,底下便开始唏嘘一片。林白很讨厌他,想自己自信的都快自大了,你倒比我还自信,不去上你的课,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