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这个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他却依旧舍不得这个春天,借着这次出游,说要好好与她亲近亲近,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这就好比是一对恋人即将分手了,却彼此连手都没有拉过,又何来分手之说呢?这实在是可笑的,柏拉图式的恋爱有时只会让人感到遗憾。他林白想要避免这种遗憾便出来了。
列车在疾速行驶。
林白靠在窗户边看外面的风景,微风将他那昏昏欲睡的思绪吹醒,使他的童心泛滥。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美好啊!田野上是碧绿碧绿的一片,那油菜花卷入鼻尖的满是香气,还有那庄稼地上的各色植物。当然,这其中有很多一些是他叫不出名字的。他痴痴地望着铁轨两旁的白杨树,任由它们在自己的眼帘深处一棵一棵往后退,像是一个个站岗的哨兵在迎接着长官的行队。可惜那些个长官们都在大吃大喝着,丝毫也不理会这些在风雨中飘摇的下层人士。
林白也许在做梦了,梦到了自己的童年,梦到了自己儿时在乡间的田埂上与同伴们打闹着,一起追逐着蝴蝶。不过这好梦马上就醒了,他的心里恶狠狠地冒出来两句话:人世的烦杂都见鬼去吧!校园里的俗事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远处的村庄一座连着一座,近处的小河蜿蜒曲折,静静的在流淌,阳光下的农妇站在田地傻笑着这列扰乱了乡间清静的火车。无疑,林白那诗人般的情怀在此刻萌生了,诗情在内心喷吐着,像是火山即将爆发了。他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笔,一本小本子,将其施放出来——
放逐春天
这是一个没有春天的春天
小的如芝麻一般
我却将它放大了
装在一列载满诗意的火车
向江南奔去
在夜里看守白昼
在雨中淋湿美丽
梦是支离破碎
拼织成的影像布满裂痕
在圆与缺中寻找血红的黎明
火车经过五个小时的奔赴前行,终于到达杭州站,他的同学在站台上来接他了。
林白的这位同学叫林小著,据说他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就读于全国一所很有名的大学,校址就坐落在美丽的杭州西湖边上,教林白好生羡慕。他高中时与林白是同班,也是班上公认的书呆子,对待学习那是一丝不苟,但对于人际交往方面却是一片凋零,几乎就没什么朋友。但他却能与林白引为好友,原故是一个平时很少说话不善言辞的人,总是比较容易钦佩那些能说会道的人,加上林白的才情与工作能力也使他折服不已。而林白呢?则欣赏他的勤奋以及他那无人可比的学习成绩。他家境不是很好,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初中时期的他就立志考名校了,故而整整六年,他都在一直闷着头搞学习。由于勤勉非常,才最终得以进入了这样的好学校,得偿所愿。林白不及他刻苦,所以才被扔在了江城大学里苦苦求索着。
虽说他林白此次来难免会让他的同学破费一番,但他乡遇故知毕竟也是件幸事,故两人一见面就拥抱了起来,相互说着一些别后的感慨。可是仅仅就这样,都让林白吃惊不少。首先是他的穿着,林白第一眼在站台上见到他时就眼睛一亮,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比起高中时的寒酸他倒像变了一个人,虽说不上全身都是名牌,但也光鲜亮丽,比起自己来也不差分毫。其次是他的谈吐,记得以前的他是木衲寡言的,他虽成绩好,但上课是从不肯主动回答问题的。不过,今日显然不比往昔了,在去他学校的这一路上,他有说有笑的,谈吐自如,且说的尽是些当今社会最流行最时尚的元素。林白感慨良多,想大学真能塑造人!
进得学校时快两点了,林白放下背包,两人一同出去吃午饭。林小著极豪迈地拎来了8瓶啤酒,说要与林白痛饮一番。林白怕酒后脑袋晕玩不尽兴,推辞道:“拿4瓶就可以了,小酌可以逸情嘛!”林小著照办了。谁知饭桌上的林小著更见豪放了,尤其是结尾到柜台上掏钱包甩钱的姿势,绝不亚于《英雄本色》里小马哥的“烧钱造型”。随后他便带林白逛了逛校园,其校园之大超出了林白的想象。真不愧是好大学啊!江城大学与其相比,纯属小巫见大巫。
逛着逛着,林白突然来了一个疑问:“你下午没课啊?”
林小著一脸不屑道:“有课又怎么样?没课又怎么样?不就翘三节课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去了也是白去,还不都是扒在桌子上睡觉。”
林白简直改容相敬了,想以前大家都是标准的乖学生,怎么一进大学就都蜕变成翘课的坏学生了。他拍了拍林小著的肩膀,笑着对他说:“知音啦!”
知音笑而不答,只说:“你不是很想看看西湖嘛?走,我陪你去,走啊!这校园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接着他们就来到了西湖。西湖虽没有电视上拍得那么美,那么传神,但也不差了。林白心潮涌动,步履轻盈,一会儿就跑到苏堤上去了。只见其双手拷在背后,昂首吟哦,俨然成了苏轼;一会儿他又跑到白堤上去了,效仿古人用右手摸着他那并没有胡须的下颚,又成了白居易。林白收索枯肠,终于想到了一个关于白居易的典故:只听顾况对着白居易的名字说:“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谁知这时林小著突然来了个换汤不换药,对林白说:“你在想什么呢?景色还不错吧!你毕业了可以来这里找份工作嘛,那时就可以天天围着它转了。不过,杭州的消费水平还是颇高的,想在这里安家不容易啊!”
这话正中了林白下怀。只见林白看着前方,悠远地说:“有此大才,居易不难啊!”
林小著笑林白是浪漫主义者,林白反问道:“浪漫主义者有什么不好么?”
“很好,很好,正符合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呢!”林小著边说边点头,“不过,过一段时间以后你就浪漫不起来啦!”
“为什么?”
“作家梁晓声说的,他说大学四年里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四个基本形态:一年级是理想主义者,二年级是浪漫主义者,三年级是现实主义者,四年级是批判现实主义者。我们是二年级,所以属于浪漫型的,不过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主义者了。”
“有点意思。”
黄昏一下子降临了,天空黑了又黑,西湖边上的各色彩灯都竞相亮起来,使西湖从古典瞬间跳进了现代。林小著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学校了,于是他俩向岳飞墓里的秦桧吐完口水后便又漫步在了校园里。校园里也花灯初上,一对对偎依着的情侣也竞相探出头来。林白在欣赏着这个大学里的美女——“你们学校女生质量可以嘛!不比我们学校差。”
“切,又有什么用,这所学校里稍有姿色的女子啊,都在想着怎么傍大款呢!像你我这样的穷小子还是不想为妙吧!养不起的。”
林白释然道:“那很正常嘛!我们寝室里还有一人想傍富婆呢!”
“那也很正常啊!我也有此想法,这不失为一条捷径,可以让我们少奋斗几十年呢。她有没有离过婚这不重要,长相只要能对得起大众就行了,。”他说时一副雄赳赳无所顾忌的样子,丝毫没有觉察到林白看他时那鄙视的眼神。
他说完了,林白一时无语,过了一会才说:“可拿奖学金了?”
“这个大学里强人多,暂时还没有我的份呢!不过,拿了又怎么样?拿不到又怎么样?有什么用。”林白眼里的鄙视加深了,想他刚刚说时还一副无奈的神情,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谢正平了。但一想到此次来一切都要仰仗他的,于是只好假装迎合道:“对,对,我也不屑拿什么奖学金,真本事那才是最重要的。让他们那些高分低能的书呆子抢去吧!”
林白说出了林小著的心里话,林小著赏脸一笑,禁不住说:“痛快。”
谁知林白竟毫不识趣,又问了,“那你可曾入党了?”
“哎呀,早着呢,这些有时都不看你学习成绩的,也不看你平时的政治表现。”林小著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林白隐隐透着不然道:“我们学校可都是一律按成绩来的。”说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寝室。
“那你们学校也太落伍了。你瞧我们寝室这位——林小著用手指着一个床铺——成绩比我还差呢,都预备党员了。”
“那是什么原因啊?”
林小著笑着说:“你以前不是挺机灵的嘛,怎么这个都想不通,还不是靠关系,他舅舅跟我们学校一个副校长是至交好友,这是举手之劳而已。”
林白愤愤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天下乌鸦本来就是一身黑嘛!”
晚饭过后,林小著又领着林白踩校园去了,说要他看看学校里的夜景,顺便炫耀一下。林白很知趣,表示大饱了眼福,在此环境中读书该是很美的一件事了。为了跟他这位变化贼大的同学套近乎,他竟把自己校园里最得意的图书馆“夜之灯”给贬低了,说跟林小著的学校夜景一比,还是逊色了。
林白的双腿累的实在不行了,凭着一时的兴奋才坚持到了现在,他建议林小著还是回寝室吧!
晚间林白同林小著并躺在一起准备入睡,林小著突然问他:“你觉得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当然用的是家乡话说的,因为他林小著不想让室友们听清。
林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但见他如此慎重地问了这个问题,便也思索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说:“其实,怎么讲呢,人生一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们每个人的价值标准不一样,答案自然也就不同,比如说我们的父母,他们的人生意义就是我们;而那些穷苦人家呢?人生的意义便是解决衣食住行了。社会正处于转型期,人们容易受各种思潮的影响,尤其对我们年轻人来说更是这样,人生价值观也就变得纷繁复杂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放弃了原本属于我们的纯真的东西,却去追求了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虚幻的东西,这也就是说……”
“哎哟,我是在问你我们现在活着有什么意义,谁问你别的,说这一大堆。”林白不知道,他的这位同学最近向一个女生求爱被惨遭拒绝了,心情郁闷的都想自杀了。那个女孩虽说才大二,但显然已达到梁晓声所说的第三层境界了:现实主义者,对他同学这样的穷小子不感兴趣。但他同学显然是在碍于情面,直到现在都没好意思跟他讲。
“这个嘛?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信仰的?”
“那又怎么样?”
“这也就是说,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意义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因人而异各式各样的。我觉得我们可以不断地给个人制定一个短期的目标,不断地去追求,每成功一次,你的人生就会精彩一分。这样下去,当你步入中年,回首往事时,你会发现,你的人生是很有意义的。”
林小著原本指望林白能够安慰安慰自己,说几句暖心窝的话,谁知他林白又在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都说到中年去了。自己可没想得这么远,只是想着怎样才能摆脱现在的处境,这种惹人怜悯的处境。他林白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不,林白看出点端倪来了,他笑着对林小著说:“你干嘛问我这个问题?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
林小著一阵脸红,好在晚上漆黑一片的,林白怎么也看不出来。不过,他闷在心里的事情怎么也憋不住了,一口气竟说了出来。不过,也不完全对。在他林小著的叙述中,那个女生对他还是有意思的,只是迫于现实的压力才没能和他在一起。还有就是自己还牵过她的手,临分手时她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林白信以为真,安慰他道:“谁教你眼光如此之高呢——其实林小著追的那女孩是个平庸之流——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学业前途还怕找不到女朋友?”说完眼望天花板,暗想着自己追陈文婷算不算现实呢?心里的心事也在蠢蠢欲动了,到底说不说呢?算了,还是讲给他听听吧!
林白把自己和陈文婷的故事大致讲了一遍。语调却是黯然的,大约是受了林小著现实主义的感染,仿佛自己与陈文婷的结局也将会是那般的无奈,终逃不过现实的压迫。
林小著听后,拍着林白的手说:“你也不要害怕,大胆去追求吧!兴许人家没那么势利,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就是失败了又怎么样,关键是要吸取经验教训,将来肯定用得上。”接着他就立马把自己的经验教训给用上了,他教林白如何如何去靠近她,如何如何将其感动,又如何如何将其芳心俘获。并说什么校园里的爱情多半还有些纯真,一旦跨入了社会就大不一样了,你会受到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束缚,从而无法找到真爱,只为过日子。他嘴上虽这样毫无保留地说着,倾囊相助他的同学,不过在潜意识里他希望林白失败,也被拒绝,好与他来个同病相怜。林白一团高兴,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只恨没有笔让他写下来。高中时,他的这位好友可是见女生说句话都脸红,不想两年不见转眼变情圣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林小著变得更加自由了。早饭一后,他就拉着林白去了他们学校的图书馆,他知道林白叶公好龙喜欢看书。
林白昨夜经林小著一点拨,顿开茅塞,胆子豁然大了,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打个电话给陈文婷,交流一下感情。他想到做到,偷偷地拨通了她的手机。陈文婷在电话那头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事找她,林白厚着脸皮说:“没有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嘛?”
“好,可以,行了吧?”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猜一下。”林白学起了张心然。
“图书馆?”
林白吓了一跳,“图书馆?哪个图书馆?”
“我们学校图书馆啊,不是嘛,你不是经常喜欢去图书馆嘛?”
“哈哈,我现在在杭州呢,远着去了。”
“真的?你去杭州了,你什么时候去的?”
林白想象得出电话那头她的样子神情,只恨自己见不着,心里好生落寞,又好生怜惜,但不敢说自己星期五一早就出发了,怕她嫌自己不爱学习,不求上进,旷课去旅行,于是便说:“今天早晨出发的,呃,刚——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你要好好玩一下了。”
“对,对。”林白接下来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动听的了,竟信口胡扯道:“啊,这里的风景好美啊!空气清新,游人如织,街道宽敞干净——”陈文婷在那头笑个不停。林白也觉得自己在乱讲一通。他又犹豫了一下,说:“这里还有好多卖纪念品的,都是些小玩意,一点都不贵,我买一个送给你吧?难得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陈文婷闷在那头没出声音,过了一会才说:“随便吧!”
林白乐得只在心里笑,讲话又开始语无伦次了:“那就这样了,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要做个乖学生哦!”
当天下午,林白就在林小著的陪同下到西湖边挑纪念品去了。林白挑了多时,也没找到合自己心意的,直到他看见了一方上面雕有生肖图案的玉器。林白清楚地记得陈文婷是属兔的,便叫老板拿出了有白兔图案的。林白左看右看,内心惬喜,想就是它了,但表面却平静的像是西湖那不起皱纹的水,他怕被老板觉察了而坐地起价。林白装着无所谓地问了一句:“这个多少钱?”
“499元,哦,正宗的白玉的。”
林白咂舌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见林小著从半路杀出来了,与店主进行讨价还价。他这方面的功夫得其母亲真传,着实厉害,最终使林白以90元的价格买下了这方洁白无暇的玉兔。
转眼间三天就过去了。星期一的上午,天空微布阴云,林白准备回去,有了玉兔这个纪念品,他很想马上就回到学校。对于此次旅行,除了林小著变化太大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之外,玩得倒也开心。林小著来火车站送他,相互之间说着一些道别的话,林白照例也会客气地邀请林小著到江城来找他。林小著满口答应着,还笑着说:“等你把陈文婷给追到了,就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临走时他还不忘补了一句:“要么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可惜这时火车的汽笛声响了,这一句名言被巨大的滚动声给震碎了,林白没能听见,便挥着手与他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