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是从眼前掠过去的,映雪没有看到,当时瑞嫔就靠在窗前,望着四方冷清的院落出神,听到门被推开以为是哪个宫人进来,谁知扭头便一阵寒风,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映雪听到瑞嫔娘娘惊吓的声音跑进来时,只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
冷宫这个地方,缺衣少食是必然,只是对于喜好清静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熬,这里住的不止瑞嫔主仆,被贬的主子女官不下数十,也都各自带了贴身宫人跟着。瑞嫔对下人亲和,便是在这无处话凄凉的院子,也与一干沦落人相处甚和谐。
只是几位落败的凤凰始终解不开心中郁结之气,日日心头惦记着曾几何时,明华紫帐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落得如今家道牵连,圈在这无人理会的院子再无出头之日。这般念想,久而久之,同住在疏桐苑的小主娘娘相继离世。
起先瑞嫔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早不是初入宫那个不懂世事的慕家嫡长女慕青瑞,坐上嫔位的女人,即便无害人之心,也从尔虞我诈的宫中见多了血腥。
被贬黜到疏桐苑的后妃与被判凌迟的宫人无甚区别,死未必是坏事,倒更像是一种解脱,青瑞对映雪说出这一番话时,正是侍卫进来抬走苑里最后一位黜妃吊死在房里的尸体当日。
时至今日亲眼目睹鬼影,她撞见这样诡事已不是第一次,有时半夜噩梦惊醒,醒来听到床底传出呼吸声,她这样自小家教甚严,尊卑有序的大小姐不顾身份地位让映雪与她同睡,却在屋外怪叫连连叫醒映雪时,映雪告诉她,什么声音也没有。正如方才,映雪守在门外,也并没有见到什么白影。只是门开了,却是不争的事实,愣是慕青瑞再胆大,也受不住三番五次闹鬼,不多时便抱病卧榻。
轿子停在疏桐苑门口,映雪听见外面的通传声提着裙角跑出去,一名宫女打外头掀开帘子,只见轿子里一片衣角先落了地,紧接着是着了金线鞋的双足。
“奴婢参见瑶妃娘娘”映雪行了礼之后毕恭毕敬地引青瑶进屋。
靠近床榻时映雪压低声音在青瑶耳边留下一句“放心,她现下认不得谁,想是不能识破你的身份”,说完复而又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告退。
映雪关上房门后回了许久不曾进去的下人房,提着木桶去就近的水井打了一桶水回来,洗了凉水澡换了一身衣裳,坐到落灰的梳妆镜前,指尖挑开奁粉匣子,往唇上抹了点胭脂,眼角上抬几分,做完了这些,她起身低着头原路回了瑞嫔的住处。
时间捏得甚准,她不过站了少顷,青瑶探望瑞嫔长姐话家常也聊完了,之后,映雪随驾瑶妃娘娘离开疏桐苑。
太和十四年冬末,瑞嫔逝世,魏宫明灯四起,听闻惊扰了皇帝,问罪时值夜侍卫禀告说是新晋的瑶妃娘娘在折香亭点灯,为瑞嫔娘娘送哀。
皇帝哦了一声便不再追究。
青瑶手心躺着火折子,和宫人一起点了许多灯,她冲着站在一旁的映雪笑,“姐姐到了天上,会保佑我们的,映雪你说是不是?”
映雪没有答话,但是走近了帮她扶着比她还硕大的孔明灯,逗留了许久,青瑶摆着手连声道乏了要回宫,映雪弯了弯柳眉,“费了几个日夜做这些灯,二小姐这样便放弃,慕大人知晓了,可是会心寒”
逆着光,她垂着眼帘整着袖口,揉平了袖间褶子,仰头对上意味不明的映雪展颜一笑,“要我说,他不会来,不信的话映雪你拘个值夜的小奴才帮你留意,这会子既是批完了奏章,十分有九分是宿到哪位美人帐下了罢”
映雪提着照明的小灯笼,眉心间皱起了两道沟沟,又见走远了的慕青瑶回头,因隔得远了,映雪使足了眼力劲也没能瞧清楚这位主子的神色,只听她尚稚嫩的声音带了几许调笑的味道,“还有一分,兴许是找男人也不一定哦”
小灯笼滚了几滚,灭了,映雪抖着手快步跟上了青瑶娘娘,她的性子要是稍不那么寡淡些,兴许当场就要喷了血沫子,同是姓慕,差别岂止是一个天地,冒名始终是冒名,拿个娃娃来顶替慕家二小姐也忒小看了这深宫。
话说这厢,映雪心想的也不全然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可有小看这如狼似虎的深宫尚不得知,她却诚然小看了那位冒名的慕二小姐。
那十分之一的命中率,恰中了今夜的帝王身上,皇帝深夜传召的,正是当朝德武侯次子葛羿,葛羿将军子时入了太华殿,寅时末才满脸倦容赶回侯府。
这八卦,并不是青瑶小主子闲来无事包打听,实在是合宫上下,茶后余谈甚激烈了些,每每说至葛羿将军进殿整两个时辰合计成四个阴时,瞧这出来的模样都累成这样了。这处,是了,每每到这一段,小宫女总要四处张望一望,随后才羞涩掩面道,“不愧为真龙天子,甚生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