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楼下忽然来了辆卡车,有几个小伙子正在那个楼栋的二楼往卡车上面搬运东西。
正值厂里的下班时间,那里站了很多凑热闹的。在那个时代我们的厂区,搬家是件很大的事情,大多数的人都在一间屋里的一张床中终其一生的。
吵闹的声音叫我不能好好的做作业,伸出头看了看。
“哥们慢点啊,当心些,这都是些个好东西啊。别摔着了。我在酒店订好了席,一会搬完了好好的喝上一顿去。”这是熟悉的说话声,认真一看,那人是我爸爸。他东忙西忙地张罗,还不时给搬东西的人递根儿烟过去。
“张师傅,这是搬家呢。”一个人问道。
“是呀,搬家呢,搬家啊。”爸爸得意地说,也给那个人递了一根烟过去。
“要往哪里般啊?”
“往市里去。”
“呵,张师傅,你真是厉害。都搬到市上的干部楼住了,咱们厂的一些大领导也不是谁都住的上。”大家都跟着说。
“咳,不是这么说的,都是领导的照顾。咳,小心点儿看着路。”爸爸赶紧将碰歪的沙发推了一把。转过去对众人们说到,“都是政策好啊。一会大家都去,一块热闹一下。”
“好的,好的。”
我重新回到了桌子前,外面喧闹声还在响。
市中的楼都是厂里为本厂领导盖的,那里住的还有很多上级单位的干部。在那里居住不仅代表房屋条件变化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就算是厂里的领导也无法人人都住进那里。那里集体供暖气,不用象这里到了冬天还得自己点炉子,满屋都是呛人烟味。在市中小孩上学也很方便,而且那里住着很多的领导干部,大家都清楚这种邻居的关系总会为拉近领导有一些或是明或是暗的益处。
爸爸一直没当上主任,在当时而且还是国企单位,婚姻变化怎么也会影响到人们的前途。这也让爸爸彻底死心了,吃了晚饭以后他都会叫着几个人坐在楼下打牌或者是跟李颖母子俩嬉戏。一般这个时候也是我晚自习放学的时间,天天都碰到他。一开始我特别生气,气急了直想拿东西砸他们,但是逐渐开始习惯,已经修炼到了不放在眼里的程度。就算在路上遇到,不管他还是我都能当作是没看到对方,径直擦肩而过。
最近一年里不常见爸爸在楼下玩了,也没在街道上遇到过。听说好像他承包一个单位什么生产,带着厂中一群人在外头干,挣到很多钱了。难怪总是听说李帅拿着什么稀罕物品在厂里面显摆。不对,更准确的来说,他已经叫“张帅”,早就改成了我爸爸的姓了,整天跟在我的父亲后面叫着“爸爸。”以后我除每天上下学我再也没出过门。当时高中学习紧,上学去的早,下学时回来也晚了,路上我也很难能碰到熟人了。这短暂的一年时间里他们就可以搬到市里的楼上去住了,就连猴子的爸爸也没这种享受。也好,这样大家碰面的机会就少,也少了许多的尴尬。可能,感觉尴尬的也只有我而已。
“爸爸,等了你们好久。这么慢呀。”是李帅,啊,不对,是张帅的嗓音。
“儿子,很快就好。你饿了是吧,跟你妈先到饭店去吧。我过会就去了。”这是爸爸的嗓音。
我的鼻子有点酸,有股热流在鼻子里,赶紧用手打了下脑袋叫自己别激动了。
“文琪,作业写完了吗?要吃饭了啊。”妈妈在摆着饭。
“妈妈。”
“啊?”妈妈埋头盛饭给我。
“那个”支吾的说。
妈妈抬头看我,也没有什么表情,低下头将碗筷放在我跟前,道,“快点吃,做完功课就早点睡觉,自从上了高中你就变得更瘦了,我今天特意买了鱼,多吃些。”
“妈妈,你也多吃点。”夹起一块大鱼肉放在妈妈碗中,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妈妈,有一天我会让你住在好房子里,比他的强好多倍。
“哒哒”卡车的喇叭鸣了两下,停在楼下的车走了。
所有的事物都重归于平静了。
某年某月某日
“好久没去看你爸妈,他们的身体都还好吗。”我向猴子问道。
“都很好的,精力非常旺盛。这也管那也管,一点也不嫌累。”猴子换了一杯果汁。
“当爸妈的都这样啊,而且他们就你一个女儿还老不在家呆着,他们怎么能不着急啊。你可别在蜜罐里还嫌蜜不甜。”我道。
“你呢,也这么大的人了,整天听你妈说的话?我是做不到那样的,你妈要是说一你敢说二吗。”猴子说道。
“咳,她说了要是不听她就一直唠叨,想想还是算了,将就着她些。又不是多大大事情。”我边说边耸了耸肩。
“你,说的倒是轻松。还不看透你,看上去挺好的脾气,心里的主意可大呢。你还不如这种不服管的呢。”猴子笑着。
“那怎么办啊,中国的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看成私有的财产对待,爱到失去原则。如果不按他们的想法办就痛打或者寻死觅活,我可受不了这样。他们还觉得,这是为你着想,怎么你就是不理解啊。老感觉自己的小孩要不是聪明的世界第一要不就是傻的不行,什么判断力也没有,不管什么事情都得插上一脚。就算狠下心放开手不管,还觉得小孩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是。反正不能叫他们放心,好难啊。”
“看看你,这么多感触。你妈是对你很好了。我肚皮被逼的不想回家来了。就这么着还得越洋教育。我真是快疯了。”猴子说道。
“你也不错啊,有个地方能躲。我呢,去哪里躲啊?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伤到她的心什么的了,真是麻烦啊。咳,学习时成绩得好,工作了要比其他人好,找对象了也得比别人找的优秀才行,赚钱也要比人家多。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以内,也行这是他们希望的生活吧,自己没做到的只能寄托在下一代的人身上了,感觉那是最好的绝对不能叫小孩错过了。还一直打着“这是为了你好”这样的名义,叫人感觉不按他们说的做就是谁也对不起的。真的好累哦。”轻轻地我说道,从前我认为自己可以说出这番话时肯定很激动的,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却好像是在说别人一样,没了那么多的心绪。
“那真得吧心肠练的硬了才可以。你看咱俩说的,就好像我们的爸妈多不近人情一样。”猴子说道。
“也是。那你干嘛还不回来。还国外好吗?”我说。
“事实上,不是的。也许就是自由惯了。什么都很自由的,首先是没有人唠叨你就很自由啊。”
“那回来找个远些的地方安顿下来就好了,一定要走的这样远吗?”
“文琪,你真是低估了他们啊,毕业的时候我回国来了,也真的很想回来。整天跟洋鬼子讲着洋文我也受够了。我去了上海,找了个还可以的地方上班。刚安顿好了他们就整天整天的打电话叫我找对象,嫁人。每一天都得说上好久,就是那点事一直说一直说,烦死我了啊。”
“是很烦,还好远一些。”
“还远?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只要一开始说这些事我就把手机放在桌上,叫他们说去,总之我也是插不下话去的。但是你猜后来怎么了?”
“怎么了?”
“他们竟然跑来上海,跟我住在一起,整天的跟我说这些。要是你,你能不疯吗。”
“这个,是”
“是什么?上班的时候穿的袜子,画什么颜色唇彩他们也能插上话。我就奇怪啊,这么些年我在国外一个人生活还不能说明我已经有自理的能力了吗?我也不是小孩。直到后来真的受不了才选择了出去。”
“会不会,你过于敏感了点啊?”
“你跟我的生长环境不同,觉得只要我父母在我身边,关心着我,这是我不知珍惜。如果叫你整天蹲监狱一样你试试去。好不容易我谈个对象,一次公司集体旅游去,我和他一起去。回来后他们就开始盘问我这个那个的,还问我有没有和他那个。当时我的无奈呀。不管有没有,我也到了年纪,难道不知道要保护我吗。他们就开始让我叫那男的来,意思是让他给我一个交代的,是想叫他对我的未来负责啊。我都羞愧啊,我也不是跟人家玩玩的。就是恋爱中的人了,感情一到,都是双方自愿的事,好像是我拿了这事讹别人一样。真是讨厌啊。”
“啊,理解的,他们就是害怕你吃了亏啊。”
“什么吃亏,这也是两个人的事情。好像我被别人占便宜似的。就觉得我已经拿不出去一样。得了,不提这破事了,也已经散了。”
“好了,总之是你的父母啊。照料你也很正常啊。比我好,全厂的人几乎都知道我,都在关心着我,过跟个明星一样。我还得做出很感激的模样来满足别人的好心。全不知忽然什么时间就跳出一个人向你特别热心,还遮遮掩掩的探听你个人的私生活。别人都那么亲切的样子你都不好意思不跟他说话,不久后一个谣言就产生了,这跟你对他说的事情玩去就是两回事情。而且你还无法找谁去评理。脸皮就得厚点儿才行,拿出点娱乐的精神把自己当成是明星吧。别人的生活本就平静的很,就只有你是个能产生各种话题的对象,不好吗。”我道。
“咳,你的生活也不是这么好过的。”
“凑活着。今天到我家来吃饭。我弄好吃的给你,我的手艺现在还可以了。”
“不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咱们改天。以后我就一直在北京,见面的时间也多。哦,你千万别跟我爸妈说这事啊,叫他们就当我是在国外好了,面得到时再冲去北京找我,那我就真的疯掉了啊。”
“好吧。那就改天。这些天你都打算干什么。”我说。
猴子道,“嗯,我想去看郑桐。大家好一场,才这个年纪就只有走了,让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