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邦明与艳红在床上缠绵一阵之后,觉得浑身舒坦,把艳红紧紧地搂在怀里。
“啥时带我走?”艳红说。
“明天。”何邦明说。
“这话你都说一百回了,这回可不准再骗我。”
艳红说的是真话,何邦明多次说带她走,却一直没兑现,所以他不相信何邦明的话。
艳红当妓女是出于无耐,她十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火灾,父母和姐姐都被烧死了,为了埋葬父母和姐姐,她把自卖给了宜春院。没多久,她就腻烦了宜春院的生活,想找个中意的男人为她赎身,可是她接客无数,一个中意的男人也没遇到,后来遇见了何邦明,何邦明虽然没啥钱,但她觉得何邦明实诚,心眼好。
那次,娘娘(老鸨)叫她接客,她身体不舒服不想接,娘娘不依,她只好接了。但她没怎么收拾,也没怎么打扮,她没有那个精神,也没有那种心情,基本上是一张素脸见客的,她想客人要是不满意那就更好了,免得遭受蹂躏。娘娘见她那样,恨了她一眼,娘娘这一眼,更加坚定了她离开宜春院的决心。十年了,她为娘娘挣了那么多钱,可娘娘从来都没心疼过她,只要有客人来了,不管她的身体是否允许,都要安排她接客。娘娘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因为她是宜春院里长得最惹眼的女人。她接的客比别的姐妹多,她累了,心情不好了,也会使一下性子,娘娘不但不哄她,还会回以白眼,对此她常常生暗气。所以那天娘娘叫她接客,她才不化妆的。她想要是客人见她不顺眼,她也就免了那天的劳累。客人来了,她勉强站起来,笑了一下,示意客人坐。客人坐下后,她瞟了一眼,发现客人两手在膝盖上摸来摸去,浑身上下都不那么自在,根据她的经验,她知道这个客人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客人坐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话来。客人不急,她当然也不急,她要看这客人咋开口。又过了一会儿,客人还是没说话,她不愿意多耽误时间,说你是来这里坐的?
客人摇摇头。
她说那就来吧,别耽搁了你的时间。
客人再次摇头。
她以为遇到了哑巴,说你不会说话?
客人说会。
她说那你咋不说话?
客人说你愿意跟俺那个吗?
她愣了,她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跟她说话的客人,说你来了,我不愿意也得愿意。
客人说这样说你就是不愿意了,那我走了。客人说着站起身,真的要走,她急忙把客人拉住,她觉得这个客人挺有意思的,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她说你这么急着走弄啥?
客人说你不愿意,我在这里干坐着也没意思。
她说你给了钱没有?
客人说给了,给那个娘娘了,等一会儿我给你。
她说给了娘娘就行了,用不着再给我了。
客人说那咋行?该给的都要给,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她想客人给了钱,也不能叫人家白给,她得叫人家那个,不然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说,那你来吧。
客人扭扭捏捏地上了床
给,这是我给你的。客人那个完后把几个银元递给她。
她说刚才我跟你说了,你给了娘娘了,就不要再给我了。
客人说不行,她是她的,你是你的,我给她的是进门钱,给你是那个钱,我不能叫你白跟我那个。
她心里动了一下,这个人不就是她要找的人吗?
她说你先装着,下次来了再给我。
客人这才把银元装进口袋里。说我叫何邦明,就住在这个地方,空了我再来找你。
她说那好,离得这么近,你随时都可以来。
何邦明说我会来的,跟你在一起太舒服了。
何邦明嘴上说走,就是不起身,她知道何邦明的意思,于是又跟何邦明那个了一回。可是何邦明还是不走,跟她在一起住了一夜,而且一夜都没歇过。她虽然有点受不了,但一次也没拒绝。太阳都升起多高了,何邦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
何邦明走后,姐妹们都来取笑她,说艳红姐,昨晚你遇到可心的人了吧?
艳红笑而不语。
姐妹们正在说笑,娘娘过来了,说艳红你过来。
艳红到娘娘那里去了。
娘娘说那个人这阵才走,超了那么长时间,给你了多少银子?
艳红说连一文也没给。
娘娘说话时,脸上本来有一点笑意,听艳红说没另外收钱,脸就拉下来了,说真的一文没给?
艳红说娘娘,不信你检查。
娘娘检查了艳红的身上,艳红口袋里确实没有钱。
娘娘说这不怪我,咱们是有规矩的,那就只有扣你的份子了。
艳红清楚,娘娘是要在她应得的部分中扣出何邦明超时应给的钱。
艳红说扣就扣吧,我不会怪罪娘娘的。你扣了,下回我就长记性了。
当天,艳红想歇歇,恢复一下体力,跟娘娘说她头疼,歇一天。娘娘以为艳红闹情绪,不接客。艳红一天不接客,娘娘就要少收好多银子,于是说,艳红,点你的人多,娘娘今天就不扣你的钱了。
艳红说,娘娘,你错怪我了,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身体,身体不行,是要得罪客人的,所以我得休息。
娘娘见艳红执意要休息,只好同意了。
歇了一天,艳红觉得身子好多了,第二天就又接客了。
这天,何邦明来得特别早,他怕艳红被别人点走,所以太阳还没落山就来了,跟娘娘说他还要前天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妹妹。
娘娘假装糊涂,说哪个妹妹?我记不起了。
何邦明说,叫艳红的那个妹妹。
娘娘说,哎呀,对不起,艳红上午就被别人订走了,给你另外换一个行不行?
何邦明说那就算了,我改天再来。
娘娘见何邦明要走,急了,她不能失去这桩生意,她本来是熬价钱的,结果把生意给熬黄了,于是急忙改口,说先生,艳红是被别人订走了,不过现在订艳红的那位先生还没来,你要是出的价比那位先生高,我就把艳红安排给你,到时我跟那位先生说艳红突然生病了,你看这样
何邦明一听,满口答应,说你说多少?
娘娘报了个价,这个价把何邦明吓了一跳,跟上次多了一倍,何邦明没有犹豫,咬了咬牙答应了,说这么多就这么多。他不想叫别的男人沾艳红的身子。
娘娘笑了。
此后,何邦明来的勤了,艳红对他也越来越好,要是有一天不见,俩人都会想对方的。何邦明倒是想天天来,可是他没那么多银子,没有银子他就来不成了。
那天那个完后,何邦明说这几天你就别望我了,过段时间我再来。
艳红说为啥?
何邦明说不为啥。
艳红说你腻我了?
何邦明摇摇头。
艳红说是不是没银子了?
何邦明点点头。
艳红把自己积攒的银子拿出来,说拿去,你啥时想来就来。
何邦明有些不好意思,没伸手,艳红硬把银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何邦明说这咋个要得?
艳红说有啥要不得?我没爹没娘,留着也没用,你拿着还可以到这里来陪我。
听了这句话,何邦明心里很感动,又把艳红抱在了怀里。
有了艳红给的银子,何邦明就天天来找艳红,可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再多的银子也会花光的。艳红的钱贴完了,何邦明挣不到钱也去不成了,俩人都很苦恼。
隔了很长时间,何邦明才凑够了上宜春院的钱,那天俩人见面后,哭得泪人似的。分别时,艳红说我想跟你走。
何邦明说我也想叫你跟我走,咱俩去过小日子,可是我弄不到给你赎身的钱。
艳红说反正我认定了,这一辈子就跟你。
何邦明说我也认定了,就要你。
俩人说说哭哭,哭哭说说,最后何邦明发了毒誓:我不把你接出宜春院,誓不为人!
艳红笑了,这是何邦明给她的最大安慰。何邦明说这事你要有耐心,相信我迟早会来接你的,最多三年。
何邦明之所以敢说狠话,是他心里已有了主意。他知道钱要来得快,只有两条路:第一,就是抢,即当土匪。第二,就是去种大烟。当土匪,他不敢,危险不说,要是被抓到了,命就没了。没了命,他还咋接艳红出来?他决定不走第一条路而走第二条,所以第二天他就去跟二叔何乐安说他想去种大烟
“不骗你。”何邦明说,“但是我现在没有钱。”
“说了半天,你还是在说空话。”艳红非常失望地说,“没有钱,娘娘是不会放我走的。”
“她不放,咱自己跑!”
“咋跑?这深宅大院的,院门关了不说,还有人守着。”
“我都准备好了。”何邦明拿出了一根绳子,说,“半夜间,我先上到墙边的那棵上,然后把你拉上去,沿着树枝可以上到院墙上,然后咱俩顺着绳子溜下去。但是你必须要有胆子。”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啥也不怕。”
俩人说定,艳红急忙收拾了细软,一前一后悄悄朝那棵大树走去。
2
艳红是女人家,长期呆在宜春院,走路不行。何邦明给她顾了一乘滑杆,艳红坐上,何邦明跟着抬滑杆的人一道走路。为了安全,他们只走大路不走小路,只走白天不走黑夜。艳红从来没出过远门,两天的路程她觉得格外漫长。那夜,他们在一个寨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何邦明与艳红住在一个房里。
“邦明哥,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不是跟你说了,诸葛寨。”
“到诸葛寨还有好远?”
“不远了,明天天黑前就能到。”
听说明天就到目的地了,到了那里,她跟何邦明就成正式夫妻了,心里非常激动,她终于结束了这么多年屈辱的妓院生活,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邦明哥,明天咱早点走。”艳红依偎在何邦明的怀里。
何邦明点点头。说:“不早了,睡吧。”
何邦明睡着了,艳红还是睡不着。
鸡叫了。
“邦明哥,邦明哥!”艳红推着鼾声如雷的何邦明说,“鸡叫了。”
何邦明揉揉眼,但还是睁不开,因为夜里他跟艳红缠绵得太久了,他想明天晚上艳红就不属于他的了,而要陪诸葛布睡觉,想到诸葛布爬到艳红身上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把这种难受化成了一种力量,爬在艳红身子不下来,他用这种办法发泄着一种说不清的心酸。最后还是艳红说了句话他才从艳红身上下来的。艳红说邦明哥,你该歇会了,明天还要赶路何邦明没有说话,眼里落下两颗泪珠,那两颗泪珠刚好落在艳红的脸上,艳红以为自己的话惹何邦明生气了,说邦明哥,你生气了?何邦明说没有。艳红说那你哭啥?何邦明说我没哭。艳红说你没哭咋落泪了?何邦明擦了一下眼睛说,没有啊,哪里有泪?艳红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上,说那是啥落到了我的脸上?何邦明说不知道。艳红怕何邦明生气,说邦明哥,我是怕你累着,只要你不累,你想咋弄就咋弄何邦明听了这话,反而从艳红身上下来了,说你说得对,明天还要赶路,睡吧。艳红搂着何邦明的脖子,说邦明哥,今后就是咱俩的日子了,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何邦明睡着了,睡了一觉,浑身还是没有劲,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睡吧,还早。”何邦明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毕竟是一夜未睡,此时,何邦明的鼾声唤来了艳红的睡意,她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睛。
太阳睡醒了,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何邦明醒了,坐起身,望着沉浸在睡梦中的艳红,心里涌起了一股酸酸的味道,今夜她就不属于他的了,而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从年龄上足足可以给她当父亲。他的脸贴向艳红的脸,心里喃喃自语:艳红,我对不起你,今晚我就要把你送给别人了,不是我不爱你,也不是我心狠,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过今后你会明白的,你短暂的屈辱会为我俩换来长久的幸福原谅我吧,艳红!何邦明落泪了
泪水把艳红从睡梦中惊醒,她边揉眼睛边说:“邦明哥,邦明哥!下雨了?”
“没下雨。你再睡一会儿吧。”
艳红的视线慢慢由模糊而清晰,她看见了何邦明眼角上晶莹的泪珠。
“邦明哥,你、你哭了?”
“没、没有啊。”
“那你的眼睛”
何邦明急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说:“我的眼睛好好的呀!”
“不对,你的眼睛流过泪。”艳红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刚才肯定是你的眼泪滴到我的脸上了。”
“没、没有,肯定没有。是你在做梦吧。”
“我没有做梦,肯定是你的眼泪。”
“快起来吧,不早了。”何邦明转换了话题。
早饭之后,艳红又坐上了滑杆。今天的路比昨天的路好走些,所以抬滑杆的比昨天走得快,太阳还有两三竿高,他们就快到诸葛寨了。何邦明叫抬滑杆的人停下,对他们说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这段路我们自己走,想看看路边的风景。
艳红打开包袱,付了脚力钱。两个抬滑杆的人走了。
“艳红。”何邦明有些难以启齿,吱唔了一阵,说,“我、我不是人!”
“邦明哥。”艳红吃惊地望着何邦明,说,“你咋了?”
“我不是人!”何邦明重复道。
“邦明哥,你又没做啥错事,咋说出这种话?”
“我对不起你。”
艳红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你对我这么好”
“哥以前对你好,这没错。可是哥今天就要把你送给别人了。”
“啥?”艳红像听到了炸雷的响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说,“你把我给卖了?”
“没有卖,不过跟卖了差不多。”
何邦明说了他把艳红交给诸葛布的事。
“不!我决不!”艳红说。
“求求你了,好妹妹,你是我的老婆,只是暂时委屈一下,用你短暂的屈辱去换取我俩长久的幸福。你仔细想想,这事绝对划得着,不然你跟着我也只能过一辈子穷日子。”
“日子再穷,我也要跟你过,决不去侍候一个老头子!”
听着这话,何邦明心里高兴,但此时他不能心软,心一软,他的计划就彻底落空了,他一辈子也成不了富人。
“你不去也得去,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然人家会说我说话不算数,我在社会上无法立脚不说,诸葛布还会说我耍了他,为了面子,他肯定要找人把我除掉。到那时,我是钱没得到,命也丢了,而你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仍然被他占有。与其这样,不如你答应他”
艳红落泪了,她害怕这样的结果出现,她不愿意失去她的邦明哥。要是她的邦明哥真的被那个男人弄死了,她活在这个世上也就没有意思了。她要叫她的邦明哥活着,而且活得人模人样,她也要为她的邦明哥活着,为了今后跟她的邦明哥在一起。尽管她不愿意去陪伴一个可以给她当爹的老男人,但她还是答应了何邦明的要求,去忍受一年屈辱的生活。
“邦明哥,你说话可要算数,不然到时我死给你看!”
“一年,最多一年。说不定三五个月就能搞定,到那时咱俩就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了!哥带你远走高飞”
艳红含泪点了点头。
“到了诸葛布家,你名义上是我的老婆,暗中一定要把诸葛布侍候好,尽量讨他的欢心,满足他的要求。在他高兴的时候,慢慢掏他的话,弄清他藏大烟的地方”
艳红又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辉渐渐褪去,夜色已悄然来临,何邦明与艳红一起走进了诸葛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