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被远处的楼房遮掩,漫天的赤色余晖如同浸透血液的幕布,仍然披挂在苍穹之上,映红了大地。宁静的城镇在不可抵挡的夜色袭来之际,显得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期待即将上演。
杨羽站在不大的阳台上向学校围墙外的连绵楼房眺望着,心头沉得仿佛挂上了千斤巨石,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烟雾中隐隐可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地上几乎铺满了烟头,却并不全是他抽的,凌乱的寝室乌烟瘴气,烟头、啤酒罐、零食包装袋,还有一些乌黑杂乱的线头黄纸等东西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无人打扫。
“杨羽,休息会吧!还有六七个小时呢!”一个声音传来,身高体壮的郑刚走过来踢了踢地上的烟头,只是他自己也一脸的疲惫,眼袋浮肿,眼睛里血丝遍布,红得吓人。杨羽摇摇头,转身丢掉半只没抽完的烟,和郑刚一起走进寝室。
这是个标准的寝室间,和这栋楼的其他三十六个寝室一模一样。分上下铺的八个床位,只有四个有人占据,除了中间通向阳台和厕所间的过道,其他多余的空间都被个人柜和桌子塞满了。而此时连中间的过道都一片狼藉,散发着一股夏季男生寝室特有的汗臭与荷尔蒙交加的古怪气味。杨羽却没有一丝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在意,径直走到一个下铺那里坐下,然后双手抵头,眉毛深深的踅了起来。
郑刚则干脆坐在不远的桌子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寝室中弥漫的古怪气味,然后狠狠地呼了出来,他伸手拿起旁边一个烟盒,打开才发现是空的,嘿的一声捏扁扔掉,转身有些急躁的翻找起来,显得也很是焦虑。这时一根烟落在了郑刚旁边的桌子上,一个有些虚浮的声音传来。
“少抽点,大家都不想这样。”说话的人坐在斜对面上铺,半靠着墙,相貌平平有些瘦弱,戴着黑框眼镜,眯着的眼睛也是干涩红肿,显然精神萎靡。这个人正是寝室的另一个成员,黄凯伦。
“你特么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们至于……”郑刚没有去拿桌上的那只烟,反而一脸怒色的冲向黄凯伦,杨羽不得不跳起来用手抵住郑刚,同时把他推远一些,喊着“冷静点”。
“是!我的错!可我特么知道会有这种事么?你玩的时候不也挺高兴么!你那时候怎么不……”黄凯伦也激动起来,探出半个身子冲郑刚吼着,使得郑刚愈加愤怒起来,几乎要把杨羽甩开,这也让杨羽一脸无奈。
“够了!现在吵有什么用处!?有这时间还不如抓紧睡一觉!”一个更大的声音响起,让黄凯伦与郑刚都是一滞,随后哼声不语,各自坐着生气。杨羽朝走进来的李斋武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打开。
李斋武长得比较老成,个子不高,身体却不逊于郑刚的壮实,平时话不多,却在寝室里很得声望。杨羽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随口问道:“东西都买齐了吗?”
“恩,夜光表和手电筒,还有糯米、鸡血、朱砂、棉线、开光的护身符符……呵呵,我是保证不了是不是真的开过光了……”李斋武自嘲的笑了笑,杨羽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时间这么短……”
李斋武没有说话,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却紧紧盯着桌角边上的一张白纸,那张白纸被刻意放到角落中,但依然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不断的吸引人的视线。
“嗙!”李斋武好不容易挪开目光,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杨羽走上前拿起白纸,锁着眉头仔细的、逐字逐句的看了好几遍,然后若有所思的道:“或许,我们还应该准备一面镜子……”
“镜子?”李斋武先是一愣,再是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对啊!镜子!现在我就去买!”
“等等”杨羽拦住起身就走的李斋武,说道:“现在太晚了。你也从昨天晚上就没睡,今天还到处买东西,休息下吧!镜子寝室就有……”
“可寝室就一面镜子啊!”
杨羽走到柜子前摘下那面三、四十厘米见方的镜子,又走回桌子前放到桌子上,然后拿起一本厚书猛地用书背角敲击在镜子正中心,镜子“啪”的一声裂成六七块,大小不一,不过绝对够用了。
李斋武点点头,拿过一旁的塑料袋解释道:“我找不到黑狗血,只能去买点公鸡血,听说这也有用,都装在几个矿泉水瓶里了。还有黑驴蹄子也……”
“我们干嘛不跟别人求助?”黄凯伦忍不住插了句嘴。
“嘿!”郑刚冷笑一声道:“你想被人当成神经病吗?”
李斋武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口,将塑料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分类好。杨羽在旁边看着,却渐渐发现有些不对,李斋武将每一样东西都分成了五份,连手表和手电筒都买了五只。
“等等,你怎么分的?不是一人一份么?”
“是啊!你、我,凯伦一份,老郑一份,王珲一份……”李斋武抬头莫名的望了杨羽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杨羽却瞬间呆滞了,仿佛置身冰窟,一股寒意从尾椎骨蔓延上来。“你……你说什么?王珲?谁是王珲?”
“王珲啊!我们寝室的那个王珲啊!昨天不是还和我们一起玩游戏的么?就是那个……长得……额……”说着说着,李斋武自己也迷糊起来,记忆中关于王珲的的印象如潮水般迅速消退,完全记不清王珲是什么样子……王珲……王珲……王……什么来着?
这时郑刚和黄凯伦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杨羽,然后他们又惊恐的对望了一眼,同时咽了一口唾沫。显然,他们的记忆中也有王珲,但同样在忘记,仿佛关于王珲的一切都在撤离大脑,包括他的名字。
“你们忘了么!?我们寝室一直是四个人啊!哪来的什么王……”说到这里杨羽也突然沉默了,他的记忆里突然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却又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就像某个本不存在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可……可昨天的确好像有个很熟悉的人和我们玩游戏来着……不过我们寝室一直是四个人也没错……”郑刚木然的回忆着,可能想到的全是四个人的过去,昨天那个王珲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在当时却没有人感到奇怪,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真的……出现了么?”李斋武沉重异常的吐出一句话,顿时将气氛变得凝固无比。
“王珲……王珲……亡……魂?”杨羽喃喃念叨着,脸色刷地惨白。其他三人也默然无语,安静如同一只大手,蓦地攥住四人的心脏,一股诡异不详的气息弥漫开来。就在此时,楼外的天地彻底沉入黑暗之中,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汹涌席卷而来的夜幕冲垮,阴云蒙蔽了月与星的凝视,光明正逐渐远去,黑夜降临了。
等待着接受未知的心情并不好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杨羽无力的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扣着被子,脑海中却回忆起昨晚的片段。
晚边黄凯伦回到宿舍时,就兴冲冲的告诉几人说,他在图书馆角落的一本笔记里找到了一个灵异游戏,然后便拉着郑刚和李斋武开始实验。当时,杨羽也在一边看着,虽然感觉有些渗得慌,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刚开始,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请笔仙游戏,黄凯伦与郑刚试了几次,在纸上留下的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歪歪扭扭的线条,那还是他们两人因为举手时间过长而手抖的结果。
可是当黄凯伦一拍脑袋,想起一个细节,关了电灯按照方位点起蜡烛后,阴森的气氛顿时让杨羽有些不安起来。那根普通的碳素笔画出第一个怪异的符号时,黄凯伦和郑刚显得很兴奋,期间又拉着李斋武和杨羽玩了几次。可符号越画越多,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出现。当无趣的几人正打算按照方法用那根笔涂去纸上的笔迹,将“笔仙”送走时,旁边的黑暗中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让我玩一盘吧!”
声音传自一旁的黑暗之中,离杨羽不过是一个床位的距离。杨羽扭头看去,在模糊的烛光中那里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轮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心中自然而然的出现一个名字,王珲,宿舍的第五人。
而郑刚几人也没有感到意外,很是自然的招呼“王珲”过去坐下。他坐在烛光最暗的一方,侧对着杨羽,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全身大部分隐于黑暗,看不清面容。当王珲的手掌和李斋武的手夹着笔贴在一起时,李斋武打了个寒战,冰冷仿佛从对方的手掌蔓延到自己全身,凉得刺骨。游戏很快开始了,刚开始几分钟,悬在纸上的手一动不动,笔尖也停留在一个点上,正当旁边的郑刚不耐烦起来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王珲与李斋武相贴的手掌轻轻颤抖起来,笔尖开始滑动,竟在那张背面画满怪异符号的纸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字迹!李斋武呆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并没有动,难道是王珲在动吗?李斋武抬头瞄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模糊的黑暗,王珲没有出声,也没有将脸靠近烛光的意思。李斋武想到,如果真是这小子搞鬼,那自己不配合,甚至直接抽掉手掌,那笔就会掉下来吧?
可是当李斋武动了动手指,想停下来的时候,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手自己根本控制不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着自己的手按照既定的路线移动过去一样。李斋武张开嘴,又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他不能说话,甚至身体都动不了了。而黄凯伦和郑刚,杨羽也看见了纸上出现的字迹,开始都以为这是两人的恶作剧,郑刚还笑骂了两句。可杨羽转念一想,就算是只有一个人拿笔也不可能将字写得这么整齐啊!何况是两个人手贴手夹着笔写字?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当三人凑上前看清纸上的字时,就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了。一时间沉默笼罩,只有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李斋武仿佛脱力的向后仰倒,手掌如同触电了一样急忙缩了回来,见鬼般看着桌子上阴暗烛光下的那张写满字的纸张。而笔也“啪”的一声落在纸上,王珲则静静抽回了手,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目光都被纸张吸引住了。
“哈,哈哈!老大,你是在开玩笑对吧?”郑刚干笑两声,眼睛却瞟着那些字迹,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看来我们真的碰上灵异事件了”李斋武沉默了一会,咬咬牙道:“管他是什么东西,先把他送走!”
说着又要去拿起那根笔,这时杨羽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叹了口气道:“这次我来吧!”然后坐到了桌子边,伸出了手,对面的王珲也同时伸出了手掌和杨羽贴在了一起,杨羽也感觉到了和李斋武一样的冰冷,只是心中莫名对王珲的熟悉感让他没去在意。
杨羽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掌放下,笔尖便触到了纸张上的字迹中央。他试着动了动手,笔尖便随之移动起来,杨羽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他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因为笔尖划过的地方,并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线条,字迹仍然完整。他又划了几下,水笔的墨水好像用尽了一般,一丝反应也没有。
杨羽愣了一下,松开手抓起笔,在一边的书上画了几道,粗黑的线条流畅明显,不是笔的问题。他再次将笔夹在两人手掌中,在纸上滑动着,可依旧没有任何墨迹。忽然杨羽觉得一股莫大的恐慌,隐隐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越划越快,最后甚至在纸上发出“嚓嚓”声,若在平时,恐怕纸张都被划烂了,可现在那些字迹一个未损,水笔没有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
“啪!”一声轻轻的脆响,杨羽呆滞的看着纸张上面的半截水笔。这可是硬性塑料笔,就是自己可以去折,也不一定能折断,何况只是两个人贴在手中滑动?可是手掌中另一截水笔告诉他,这不是做梦。反应过来后,杨羽扔掉半截笔,又从桌边拿起一根笔,这次甚至等不及夹在两人手心,握住便在纸上划动起来,可依旧没有出现线条。不一会,“啪”一声,这一根塑料笔也从中断裂了。杨羽木然的把笔扔掉,着魔般又拿起一根笔……直到他再也找不到笔了,才发现桌子上已经凌乱的丢着一堆断笔。
杨羽颓然的转过头,李斋武三人也面面相觑,屏住呼吸沉默不语。寂静过后,郑刚刷的站起来,冲到桌前抓起那张纸便撕扯起来,其他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也没有阻止,心中都抱着同样侥幸的想法。几秒钟的时间纸张便化为碎片,郑刚犹未解气,将碎片聚起来,用打火机点燃。
这时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希望,这下它总完蛋了吧?可是两分钟后,火焰熄灭后出现的完整的纸张重新让四人感受到了恐惧,竟使得短时间里几人都下意识的远离地上的那张纸。之后,几人试过各种办法,包括切割后焚烧,分别丢弃,冲进下水道等等。可是最多十分钟,它又会出现在桌子上,仿佛从未移动过。
“要不……我们去试试完成它吧?”黄凯伦沙哑的开口了,此时已是凌晨,天色将亮,他们紧绷了一夜的精神疲惫不堪。
“试试吧!”开口的是被忽略了一夜的王珲,他一直呆在一旁的黑暗中,竟没有人注意到他,“看起来也不是很难,不是吗?我们有五个人呢!”
“是啊!”杨羽四人没有过多注意王珲,却是因为对他实在太熟悉了,可是王珲的话听来的很有道理,于是下意识的将眼光投向那张纸上的字迹。杨羽拿起纸,看了李斋武他们一眼,读了出来:
“五月五日凌晨一点,到校东4号楼,分别站在楼外四个转角。由一个人前进从背后拍另一人的肩膀,然后站在原地,另一人同时前进去拍第三人肩膀,循环七轮后便可离开。期间被拍肩膀者不能回头看,如果回头,在身后拍肩膀的人就会死去。每人前进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否则死!不执行游戏,死!”
凌晨零点五十五分,校东4号楼正门外。几道明黄色的手电筒光四处扫动着,却并没有驱走多少黑暗,反而在空旷寂静的环境下更显凄冷。4号楼属于备用教学设施存放处,即使在白天也少有人来,兼地理位置偏僻,以往杨羽等人只是远远的看见过这里而已,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环绕着4号楼的这片小树林。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李斋武抬头一一扫视其他三人,如是说道:“很明显,这根本不是四个人可以完成的游戏,在最后一个人出发后,第一个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如果游戏会正常按照规则进行的话,那么在原来第一个人的位置上,必然会出现‘第五人’,填补接力时的空白位置。也就是说……我们会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