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夏丞相看见渐行渐近的她,心头一动,下一秒眉头紧蹙,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端重地来到坐在一旁的监斩官面前,下巴微抬,目光锐利,薄唇不疾不徐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响确实让人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立刻放了他们!”
此时的她眼里没有柔情,没有温度,没有依恋,唯一有的就是伤心欲绝的恨,她已经再也回不到当初无忧无虑的时候了。如今即将家破人亡,她必须坚强。她的眼里不再有多余的感情,只有坚定,只有威严,让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迫。
监斩官似是被她的态度惊住,微微一愣,看着她犹豫半晌,终还是起身恭敬地行礼:“回娘娘,皇上有旨,今日午时三刻将夏家全口处死,不得有误。下官不敢违抗皇命,恕下官不能从命。”皇上的狠戾他看在眼里,夏家曾经为了助皇上得到江山,那是机关算尽,可是对皇上却是衷心耿耿,到头还不是换来了满门抄斩的下场,完全都没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他区区一介小官,皇上要杀他更是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对待他如此有恩的人都能如此下手,如果自己违抗皇命,那么他的小命也会不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监斩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可是再仔细一想,如今皇后娘娘却来阻止行刑,皇上下令斩杀所有的夏家人,但是唯独留下皇后娘娘,说明皇上对皇后娘娘也是情深意重,如此的在意,如果自己现在得罪了皇后娘娘,恐怕皇后娘娘会将这一笔帐,算在自己的头上。到时候苦的也是自己。
如此一想,便开始左右为难。寒天腊月,那监斩官的额上却意外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正不停的用袖子擦着汗。谁能救救他,如果能选择他倒是不想再做这个官,这样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都要担忧这项上人头,伴君如伴虎一点差池也马虎不得。
不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不是好惹的主,帝王之家的人都不好伺候。
夏木施眯了眯眼,看定他,眼里尽是不容小觑的压力:“如果本宫今日一定要你放了犯人呢?”
她从容不迫地说着,却让监斩官倍感压力,躬身道:“皇后娘娘,不是下官不想放人而是委实不敢啊,这圣旨已下谁敢不从。您就不要为难下官了,这是皇上的命令,没有皇上的口谕,下官是绝对不敢放人的!”监斩官颤颤巍巍的说着,真是没有想到今天皇后娘娘会突然的出宫,而且来到刑场。
夏木施眉头一皱,厉声道:“本宫不管什么圣旨,本宫现在就用皇后的身份命令你,马上放了夏家全部的人,不然本宫立刻摘了你的脑袋,你是想放人呢还是想陪他们一起下黄泉?”她如今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圣旨不圣旨的,都通通抛到脑后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行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夏家灭亡。她要救她的家人,就只能奋力的拼上一拼。
要她眼睁睁地看着爹爹和他们在她面前人头落地还无动于衷,她做不到。即使皇上真的要杀,那么连同她一起杀了好了,反正她也是夏家的一份子,叶涛脱不了关系。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他们所有人的命。
眼看着午时三刻就要到了,可夏木施站在监斩台上,逼着监斩官放人。监斩官自任官至今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状况,一时之间无法正确抉择,气氛僵持不下。
这时,手下一人跑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大人,时辰到了,该行刑了。”那监斩官听了心下更是焦急了几分,这时辰到了,要是没有及时完成任务,这皇上要是知道了,到时候惹的龙颜大怒,一定会牵连自己,到时候恐怕在夏家处决之后便轮到自己了。
他沉吟片刻,决定先命人进宫禀报皇上,等皇上亲自决断。
“娘娘,下官已差人禀告皇上,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结果了,你要不先在这里坐着等等?”监斩官说罢,让出自己的位子,这皇上得罪不得,皇后也得罪不得,能做的就是尽量取悦。
夏木施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椅子:“本宫就不做了,站着就行。”
“是是是。”监斩官连声点头,这皇后不做站着,他便也只能跟着站着,静候圣音。
云儿抬头看见夏木施表情严峻,勉强地笑笑:“娘娘,放心吧,夏家一定不会有事的。”虽是这么说,她却也底气不足,没有完全的信心。
夏木施抿紧唇角,看向刑台之上的爹爹,目光灼热,手心里却已经濡湿一片。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便见人群中再次一片骚动,夏木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见一明晃的身影正在步步逼近。她微愣,不曾料到竟是清华亲自赶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大步走过去,双眸定定地只是夏木施,而后冷哼一声,高声喝道:“皇后,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竟敢如此违抗朕的旨意,是以为真不敢治你的罪吗?”
他的声音如此的清冷,不带一丝情感,他身上再也没有当年该有的柔情,唯一有的就是一身冷酷和无情。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的转变了,不再是无人问津的二皇子而是离国穆帝,让人望而生畏。
夏木施不由地握紧了宽大的衣袖,讽刺的笑容在唇角荡开:“我的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呢?皇上……”
清华一愕,随即冷哼一声,不作答话。
夏木施微一叹气,下巴微抬,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臣妾今日是不会离开的,除非放了夏家。”
夏丞相看着台下的她,担忧在燕地荡漾开来,无奈地摇头:“施儿,你赶紧回宫去,不要再惹怒了皇上,听话。爹爹死了无所谓,可你必须好好活着。”
夏木施闻言,憋了许久的眼泪再次不听话的掉了下来,她推开把守的将士冲上刑台,抱住年迈的父亲:“不,女儿不回去,女儿不要爹爹死,要死女儿陪你们一起。我要陪着爹爹,我不走……”
夏丞相声音中也带了哽咽,他拍着她的背:“傻丫头,你以为砍头是什么好玩的事吗?爹不用你陪,你听话,快带着云儿回去!”
如今死到临头了,他仍旧是一脸的和善慈爱。夏木施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明明是她害了他们,害了夏家,倘若当初不是她求爹爹帮助清华夺得皇位,那夏家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可就算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仍旧一点都不怨她。因为他是她的爹爹,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血缘至亲,只有亲人不会背叛自己。
清华冷冷地看着刑台上的二人,周围群众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他面色更加阴沉:“够了,来人,将皇后娘娘拖开,午时三刻已到,立刻行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刑台上的将士愣了一下,躬身回道:“是!”而后纷纷上前将夏木施捉住。
夏木施大惊,奋力挣扎,面上泪痕不断:“不要,不要,夏家没有错,不要处死他们!爹,爹……”
清华目光一转看向早已呆在一旁的监斩官,挥了挥衣袖,监斩官收到旨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拿起监斩令仍到地上,颤抖着声音吩咐道:“时辰已到,斩……斩!”
夏木施的心不断地下沉,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议论声,唯一听到的就是一声令下,夏家满门人头落地的“斩”字。
云儿惊慌失措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突然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人高马大的侩子手扬手挥刀,刀起头落,刑台上瞬间猩红一片,鲜血顺着刑台边缘流到地上,与白茫茫的雪交融在一起,形成触目惊心的画面。
夏木施好像也跟着抽空了自己,身体笔直地站在刑台下,原本灵动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像个空洞的布娃娃,一推就倒。这样眼睁睁看着几十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整个世界顿时被鲜血染红。
她那慈爱的父亲,会说丫头爹爹带你逛夜市去,可好?会在教训她之后再哄她半天的父亲,就那样永远与她阴阳相隔,再也回不来了。
云儿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毫无血色的脸:“小姐……”
夏木施一怔,回过心神来,眼泪跟着划过脸颊,她此刻早已伤心欲绝,却没有哭,只是毫无感觉地任眼泪不停地流下。她忽地推开云儿,转向一旁冷眼旁观的穆清华,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骂的撕心裂肺:“穆清华,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如果不是爹爹愿意辅佐你,你会做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吗?如今,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你骗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你根本只爱你的皇位!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为了你付出那么多,最后……还害了整个夏家,害了爹爹……”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和唏嘘。
清华猛地扯开她的双手,被她骂的恼羞成怒。他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人挑衅,即使是他爱的人。一气之下命人将她抓了起来:“夏皇后伤心过度,思绪混乱,以下犯上,现将她收监……择日处斩。”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只是夏木施没有发觉。
话音才落,围观的群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当今皇上果然心狠手辣,当真是要赶尽杀绝。
夏木施忽然平静下来,看着他不说话,一脸的轻蔑:“皇上,你等今日一定等了很久了吧?夏家家破人亡,臣妾也不再偷生于世。”说着,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语调轻快,“臣妾谢皇上成全。”清华,你当真变了吗?变得心狠手辣,冷酷狠绝。可笑当时我那么爱你,可笑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一切原来都是骗局。既然如此也好,夏家的人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应该如此,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爹爹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再遇到你。
夏木施绝望了,同时释然了,也许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小姐……”云儿轻声喊她,眼底的震惊许久不散。
清华皱着眉看她,表情狰狞,说不清是气还是恼,最终一甩衣袖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