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在回忆里迷路,那也是你害的
苏浅浅是不爱哭的,更不爱在别人面前哭。那个柔弱的小浅浅,只躲在她的小房间里。可是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久违的安静重新降临的时候,苏浅浅的金豆豆却失控了。
第一颗泪珠坠落到书页上,晕出一个小圆圈。苏浅浅被吓了一跳,赶紧拨了拨头发,用发帘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哭三分钟就好了,苏浅浅告诉自己,哭完以后,又是汉子一条。
旁边的人微乎可微的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来,帮她把课本翻页,过了一会儿,又帮她翻到下一页,苏浅浅一愣,眼泪却掉得更多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在站在你的身后,等你回头发现他的好。
持续了三天的冷战就在苏浅浅无声的眼泪中结束了,虽然代价略为沉重,过程颇为曲折,但他们终究还是和好如初了。
“你和姚刚又在一起了吧?别枉费我救你一场。”趁姚刚不在,桦萱便八卦的凑了过来,也不管苏浅浅同不同意,一屁股就霸占了椅子的一半。
苏浅浅早就几年前就开始怀疑这货是八卦本质,只是鲜少在人前表现出来而已。大院每晚的大妈聚会,应该是她最向往的地方吧。
“嗯。呃?”苏浅浅点完头之后才发现某人用词不对,“别胡闹,我们可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只是和好了而已。”
“不要那么扫兴嘛,你们那点绯闻都快被八卦分子们给嚼成渣了,正盼着一点新鲜事呢。”桦萱那一双贼眼睛眨得闪亮,目光里的热烈差点儿让苏浅浅承受不住。
谁来救救她被八卦的童年。
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但生活却是单调的。苏浅浅和姚刚偶尔还是会有互相看不顺眼。小孩子吵架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当真,虽有几个是爱记仇的,但总不会像大人一样吵到动刀动枪,闹到不可收拾。对于姚刚,苏浅浅是不会再硬碰硬了,热战不行,苏浅浅开始改变策略,走冷战路线。若是姚刚惹自己不开心了,就三天不和他说话,算作是对他的惩罚。
姚刚把苏浅浅的小夹子弄丢了,苏浅浅决定三天不和他说话。
姚刚在作文里把苏浅浅比喻成变形金刚,苏浅浅决定三天不和他说话。
姚刚笑话苏浅浅不会取自行车,苏浅浅决定三天不和他说话。
每一次的决定都做得轻而易举,当然,这些决定都是在姚刚不知情而纯属苏浅浅单方面意愿做出的。所以往往执行不到一天,苏浅浅的嘴就被撬开了。郁闷,苏浅浅着实郁闷了,本来就是对他的惩罚,怎么到最后却成了对她的考验?
然而在这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苏浅浅迎来了她的第三个暑假。彼时还珠格格播得正火,正所谓全民“你是风儿我是沙”,“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苏浅浅为了跟“小燕子”走,日常作息全以看《还珠格格》为主,早上九点钟播放则八点半起床,下午小憩一会儿再接着看。在苏浅浅看来,什么动画片卡通片都弱爆了,都不及小燕子的回眸一笑来得好看。
《还珠格格》不愧是一个时代电视剧的标志,苏浅浅被领上道,无怨无悔。
那一天,电视台里《还珠格格》播到了大结局,苏浅浅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阵鸣笛声由远及近袭来,让人好烦躁。可就是那一天的变故,让许多年后的苏浅浅想起时,依旧记忆清晰。
苏浅浅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正打算从窗台探出脑袋,瞧瞧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刚打开窗户,就被正好进门的妈妈拽了回来。
“小孩子别凑热闹,专心看你的电视就好。”说罢,还顺手关上窗,把电视机的音量一下子调到了最高。
苏浅浅被弄得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的听话,守着电视机直到最后的片尾曲响起。
苏浅浅没有想到,就在那一天,她最亲爱的朋友,一日不损她的就睡不着的桦萱,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失去了父亲。那是苏浅浅第一次见识到死亡的可怕……
桦萱她爸以前便是在这家小工厂里当苦力,每天负责把货物在卡车和仓库之间运送。桦萱她妈是厂里雇佣的清洁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工厂里的办公室和仓库打扫干净。巧的是,两个人租的房子就在对门,上下班见面的次数多了,爱情的种子也开始萌芽。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结了婚,桦萱她妈把所租的房子让给了公婆,而自己则搬到了对门,和桦萱她爸成立了小家庭。
和普通的家庭一样,桦萱出生后的几年里,他们一家过的是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在苏浅浅的记忆里,桦萱小时候简直就是个粘人精。因为她们两家住得近,苏浅浅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粘”的对象。
那时苏浅浅很是无奈,毕竟谁也不想整天被一个小跟屁虫跟着。心情不爽了,苏浅浅也会故意拿她出气,想撵她走,但是桦萱依仗着自己比苏浅浅小几个月,是妹妹,一发现苏浅浅表情不对就立马撒娇,嗲嗲的声音外加左右摇晃的小身子,可爱得让人无法发火。心软的苏浅浅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败在了桦萱牌撒娇中。
桦萱不仅爱撒娇,嘴巴也跟抹了蜜一般甜,每次都能惹得大人们开怀大笑。大院里的爷爷奶奶若得了闲,必定会在楼底下喊一嗓子。
“小萱萱,出来和爷爷奶奶们聊聊天可好?”
“耶色!”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港剧腔调,不正不纯,却有让人听了便开心的魔力。
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停止在了这个孩子的六岁。据说,桦萱在跟爸妈外出时,因为追着一只蝴蝶而跑到了马路上,眼看着一方驶来的车就要撞上,桦萱的爸爸奋力将她推出了危险地带,而自己却在车祸中被撞成重伤。虽然好不容易把命救回来了,但因伤势过重,堂堂七尺男人,成了后半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的残疾人。
这个“据说”是苏浅浅从别的小孩子口中听到的,好奇的苏浅浅跑回家,想向妈妈求证,却被妈妈的食指抵住了嘴。
“小孩子不要议论大人的事,这些话千万别在桦萱面前说,知道吗?”
苏浅浅顺从的点点头,原来,那个“据说”是事实。
印象里,从那时起,苏浅浅就很少看见过桦萱的爸爸。只有在阳光格外灿烂的时候,才会看到他坐在轮椅上,由桦萱的妈妈推着出来散步。他的脸色很不好,苏浅浅每次经过他们所住的楼层时时,总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自从桦萱的爸爸重伤后,桦萱妈妈为了专心照顾丈夫,就把桦萱放到了公婆家寄养。虽是相距不足两米,却隔着两道门,门里门外,天地不同。最开始,桦萱自然是不情愿的,三天两头就趁着爷爷奶奶不注意跑到对面一边歇斯底里哭喊着,一边使了吃奶的力来敲门,可桦萱她妈是狠了心的,不管外头的孩子如何呼唤如何痛哭,就是不把门打开。哭到后来,桦萱也死心了,干脆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院里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仿佛多说一句,就会让人触景伤情。大院里再也没有桦萱甜甜的笑声和嗲嗲的撒娇。
其实,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桦萱,日子过得并不好。苏浅浅时常听到她们家传来的打骂声夹杂着她的哭声,“你这个小克星”是她奶奶骂得最多的话。可是就在打骂了桦萱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她奶奶苍老的哭声,似乎在向桦萱道歉。
长大后的苏浅浅才知道,那是一种无奈的悲怆。须知,“生活”二字温柔的外表下,含着一颗磨人的沙子。
再见桦萱时,她似乎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杂质。就是从那时候起,苏浅浅发现,桦萱总爱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仿佛那些伤人刺,才能保护她易碎的心。
桦萱也从不在苏浅浅的面前提起过爸妈或者有关家的字眼,最多也是在心情十分低落的时候躲在阳台上,等她妈妈出来晒衣服的片刻,偷偷看看妈妈的样子。
苏浅浅知道,她很想家。
桦萱她爸虽是大病,但凭着一股意志,用中药一直吊着,也熬过了几年,只是苦了他的妻女,妻子没日没夜的照顾,三十年华已双鬓泛白,女儿被寄养他家,家门相对却不得进入。
一切,都在那一天画上了终结符。
白色的救护车带走了桦萱的爸爸,也带走了桦萱的家。桦萱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在举行葬礼之后就跟着妈妈搬去了娘家。而苏浅浅知道这个消息时,学校已经开学了,看到桦萱的座位上坐着的陌生面孔,苏浅浅才真正意识到,桦萱原来已经转学了。她最要好的朋友,选择悄无声息的退出她的生活圈。
“下次见面时,请我吃冰淇淋吧。”苏浅浅突然想起,那是桦萱离开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