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色的确山水如画、美不胜收。但她,又哪来的好心情欣赏?融入这幅生机盎然的风景画中,不苟言笑的冷洌脸孔显得她更不入调。
没办法,事出必有因咧。
数个月前,学业成绩属中上的她正准备应付高级程度会考,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她美好的高中生涯却骤然被打断了──
一向异性缘甚佳、但她居然察觉不了两位男性好友对自己有意思,这样还好、一直被蒙在鼓里也不错啊……
但学期快完结时,该两名男生竟然无故在后楼梯大打出手,当她打算求真时,走廊上只剩下其中一个男生抚着伤处,但……另一个他呢?
自这一天之后,他人间蒸发了。她就这样跟他失去联络。
对于当日的实际情况亦众说纷纭,更有人夸张得说他在这场打斗中失势而被扁得不似人形,危在旦夕。
虽然这说法可信性比例低,因为翻开报章,亦没有一则关于中学生因情事而互殴,其中男子伤重死亡的骇人新闻。
但在她来说,要她装作甚么事都不发生、根本不能。
他──是那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他、生病了会苦口婆心地叮嘱她休息的他……
一直联络不上他,令她的心情直线下滑,为了令女儿重拾笑容,父母亲急忙拿出大部分积蓄请女儿乘邮轮渡假。
第一站,是韩国。才到步,长不大的父母二人又说要到赌场“见识”一下,把未满十八岁的她抛下。她一人闲着没事,随心所欲走到附近的地方逛逛。她连妆扮都懒得,任由那过肩的头发半披着脸,与世隔绝,不错。
她走回市中心,继续漫不经心地闲逛。在不远处,她看见一个不到五六岁的小孩呆滞的坐在地上……
是跟父母迷路了吗?怎么只剩下他一人?
“少爷,这男孩大概是跟父母失散了。”
仍未至于做梦,一句未免熟悉得太过的广东话传入耳中,她反射性地注视着对话中的二人。大概他们同样乘邮轮到韩国对吧?不过这样跟她也无甚关系──
从刚才的那句“少爷”,显然对方是富家子弟,而自己、就只是住在那最低级最廉价的低等仓,两者断不会扯上关系,断不会。
“嗯?我看还是要快替他寻回父母要紧。”
身材略为高大的男人微微点头,唯诺应声。“是。”
一直背着她的男人像是意会到某种灼热注视,若有所思回过头来,与她视线相接。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扯起一个极度耐看的笑容,但她──却视若无睹地走开。
谁说廿一世纪没有严防的阶级限制?现在就确切地告诉你有。
连门口都不一样。
这艘豪华邮轮里,低等仓门口在左边,三、四等在中间,一等房在右手边。
若然你企图步进左边的门口时,服务生的态度都显然没那么恭敬。
她不以为然,或是所有事都与她无关,只是继续我行我素地迈向属于她的低等仓。
“家文!”一进“52933”这房牌的门口,母亲随即大喊。
“我在。不用这么大声的。”
“虽说我们跟一等仓的人连门口都不一样、不过嘛……赌场竟然都是同一个、真叫人振奋!”父亲兴高采烈,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没有搭理,只是挂上轻笑表示自己在听,实际上却在整理着自己的背包。
相反,母亲并不像他般兴奋,反是一脸忧心。
“你啊!你先别这么高兴,我看你还是先问问家文的意见比较好……”
被点名的她亦恍惚意会到这件事跟自己有关吧,不得不注意起来。
回过头来,只见母亲忧虑眼神。“那……请问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嗯,你爸……刚才在赌场玩得兴高采烈,赢了挺多钱……更学人家赌神玩话事啤,但、原来对方是,嗯,一户很富有的人家。”
“然后?”
“然后,她拿来的本钱用尽了,就向你爸说……呃。”母亲停下来,但爸仍在笑:“她说她有一儿子,相貌人品学识俱佳。她说嘛……若然我再赢她的话、就让女儿你嫁给他……一举两得喔!她说就是儿子质素太好又要求太高,所以一直都交不到女朋友……结果,她真的输了!哈哈哈。”
“爸你──用我来赌?”有点难以置信,她懊恼。
“但家文你可以嫁户富贵人家喔!我也是为你的终生幸福着想罢了……”
“爸……又岂会有这种便宜事?人家如此富有,又怎会看上你女儿?可别忘了我们只是在公屋……”父亲立即捂住她嘴巴,家文恍然大悟。“别告诉我她不知道。”
“我们当时拿着那一大叠钱!她应该以为我们也挺门当户对的呀!”
“况且我们今天也穿得挺正当的……”父亲还不忘加上这句,明显地,爸妈并非在对她说笑,是、真、的。
“但……我还未够十八岁!”家文尖叫──疯了,她铁定父亲是疯了。
“但两星期后你就十八了!”
……她料想不到父亲竟然难得地记住了自己的生日,她的确将会在一星期后渡过十八岁生日。
“那,爸是真的这么想我嫁。”其实她并不反对,因为现在的她真的无甚目标,连在这里闲荡的意义她都找不到。但当然,若然她要嫁的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她仍会选择去跳海。
“其实家文你并不急着要答应……她约了我们明晚在邮轮上的餐厅晚饭。好让你们见见面!到时若然你真的好不喜欢……再拒绝也可以啊!”总算妈的话有点人性,家文没有反对,亦再没有话说,滚上床呼呼入睡。
真的很“重本”,爸跟妈竟然带了她到韩国的名店街购物……为的就是这餐晚饭!家文心里纵有千个万个不愿意,却依然无力拒绝。现在的她像个娃娃,由得他俩摆布。
结果,她再次从披头散发变为亮丽可人。其实只要轻拨走她的秀发,那张唯一而引人的脸蛋根本连遮都遮盖不来,想要不让人发觉只是妄想。就连化妆师都惊讶她独有的迷人天资,还说只需化上淡妆就足以令她艳光四射。
在一等仓──其中一间总统套房内,打扮高贵优雅的妇人笑呵呵的,连伫在她旁边的丈夫也不解起来。
“从赌场那里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笑,看来下回我可不能让你独自走去那里了。”
“绝不!我可是在那里拾到件宝物呢!”
妇人从头说起,换来丈夫极度诧异的表情。
“所以说,都是你布的局?”
“正是,未遇上他们之前、就听到那男人如何夸耀自己女儿多漂亮多出众……”
“他可能是自吹自擂的吧?”
“不,语气不像。”
“若然真的是?”
“到时反口也行。”
“楚蝶你……”
“聪明对吧?”
“这样对人家不好。”
“若然他们没有撒谎,当然我就不会悔婚呀!”
“嗯……但儿子那边,你确定他会听你的话吗?我真的不能确保。”
“已经跟他说了,他不太抗拒啊。”
“那即是说──全取决于那女生啊?”
“正是没错。”
“嘘!老婆你看看我这身装扮如何?”蒋豪不让女儿专美,挑了一身名牌西装。
“好好好……那我这件怎么?”
家文没再理会这对孩子气的父母,走出名店外吸一口新鲜空气。
此时,她想起的──是他。
她获知的消息是,他好像到了外国读书。当然,她深信不疑……
“家文!可以走了喔……”她被母亲叫醒。“嗯。”
七楼的餐厅里,这里餐台不过十数张,其中一张,正坐着一家明显富有而有地位的家庭。
“这是不是叫迟到?”说话的女生才十六岁,亦是这家庭里最小的一员──高慧婷。而在她身边的,则是帅得过分的高家二少爷──高朗锋。还有那位高贵妇人──沈楚蝶,跟她丈夫──高斐龙。
“慧婷,待会人家来到、你可别如此无礼。”高斐龙庄而重之的道。
“爸,他们明明就是迟到的嘛!还要我们高家等……他是哪……”
“嘘……他们来了!”
这间七楼餐厅确实令蒋豪两夫妇诧异万分,毕竟按道理低等仓的人是不会走进去的。现在他们真的是……升级了!
反而家文却只在漫无目的地跟在他们后头走,完全没有担心过待会如何应对此问题,大不了、不喜欢就拉着父母走。反正这次,她只是来吃。
“嘻嘻,蒋先生,来了吗?”高斐龙跟沈楚蝶起来迎接。
“不好意思……迟了!”蒋豪笑容满面地回答。
高慧婷虽说是年纪小小,但她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对夫妇断不会是跟他们“门当户对”的人吧?她的眼神,是完全的轻蔑。相反,在她身旁的高朗锋却截然不同。他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这对夫妇,在他们身处的上流社会,他可未遇过像这对如此有趣的夫妇。
“不打紧喔,嗯,未知蒋小姐?……”
“嗯,我在这里。”一直躲在他们身后的家文轻步走出,她勉强挂上笑容,随即跟父母一样安坐好。
“我来介绍,这是小女高慧婷……
家文一看已经心知肚明──她完全看不起自己。”这,是我第二个儿子、高朗锋。“随着目光相接,家文彷佛认得这张脸。高朗锋乍看起来亦觉得眼前这张脸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
噢!他忽尔记起,昨天明明对她笑却被浇冷水的那个她……”是你啊?“
高朗锋笑意更深,想不到昨日平凡又没妆扮的女生至今、竟变成位大美人跟他对座。但她却蕴含一种淡淡的自然美,少量的化妆品令她格外出色、更明艳照人。”你们认识的么?“沈楚蝶对眼前这位”未来媳妇“打从心底的满意。当她看见儿子那笑容时──就更肯定自己这局布得太成功!既然如此……儿子一定乖乖的去结婚唷。”可以算是。“高朗锋仍在微笑,原来是你……诧异地他心里没有一点想要排斥她的感觉。”妈,先别那么高兴。你不担心我们配不起人家吗?人家嘛……可是穿名牌、但住在低等仓的隐形富豪呀!“高慧婷在窃笑,但任谁都听出此话带刺。”慧婷别乱说话!蒋先生他们只是晚了订房位、所以才要屈就在低等仓而已……“沈楚蝶也为他们一家申辩。
……
原来父亲早已想得如此”周到“家文一脸无奈。”是吗?那可是真的很屈就呢!“”高慧婷!“高斐龙怒目瞪着她,她已经不敢再多说甚么。但家文刚才留意到,高斐龙瞪着她时眼神真的挺可怖……看来将来还是少得罪他好。
呀?将来?怎么她会想到将来了?难道她真的这么想嫁啊?
一顿晚饭的时间过得很快。双方家长也聊得兴高采烈,奈何家文却只在埋头苦干地吃眼前的食物……就算高朗锋只是在她的正对面,她却连一眼正眼都没看过他。
终于,等双方家长们都谈过所有”细节“之后,再把主角二人推到餐厅外的甲板后,众人都知机地退场。”相信你也很困,再见了。“家文完全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用一句稳住先机。
高朗锋却不打算让她走,难得她才肯说这”一“句话,怎可以就放她走了。”喂,你这样就走?“”不然怎么样?“”好明显,我爸妈,跟你爸妈在出面都有埋伏喔。“他的话不无道理,家文也回心转意、重新走到他身旁。
终于成功了……但他却要好努力的不断地找话题。”刚才,谢谢你。“开口的竟是家文。”谢我?谢我甚么?“”你明知我不是甚么富家女,但刚才却帮我父母们说话。“家文总认为……他是知道的。
高朗锋轻笑,不置可否。
他的确知道,因为从家文父母的身上,完全找不到一点”贵族“的气息,这些、是可以看出的。但自己父母可能太过兴奋雀跃吧,竟然没留意到这点……他亦不得不承认眼前女生,真的太出众,太夺目,太耀眼。把所有身旁人的一切都遮盖。”你嘛,也好明显不像是那些会屈服的人。我也不太相信你真的会这样盲婚哑嫁喔。还是你像那些小姐们在结婚那一天会逃走呀?可别这样吧,我会好丢脸的呀。“他带过另一话题,态度仍很友善。”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不算是盲婚哑嫁吧。况且,我还有一星期有多的时间悔婚。“
其实,眼前的男生同样出众,又有谁舍得走?”……“他突然沉默了,似在沉思,又像是有点失落?毕竟甲板这里灯光微弱,看不见他的表情。”喂,你不是这么小器吧?“家文的手在他面出挥动着,隐约中他亦看见。”当然不是。“”嗨,你想他们走了没?“她指的当然就是那四位家长们。”就算还未走嘛,我们也算是交足功课了啊。“高朗锋亦没打算继续留她,只要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就可以了。”呃。“”那……我送你回去吧,这场戏我妈一定会很满意。“
家文点点头,随即向升降机的位置走去。再次回到四楼,低等仓。
他从未到过五楼以下的层数,可以说他现在十分好奇。这条长长的走廊就像极普通酒店般,米白色的墙身,没有多余装饰,只有数十间棕色的门。家文带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他在怀疑此处到底是不是一个迷宫……
明明自己一到十三楼,才打开升降机门,就只有那十间以内的总统套房嘛。一间是爸跟妈的、一间是妹妹的、一间则是自己的……
他在做梦,家文却已在眼前这扇门停下。”我到了。“”呃,拜拜,迟些见喔。“”嗯。“然后,她好快就关上了这扇门。
52933,高朗锋彷佛已经认得这个号码。”噢!家文你干嘛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跟他多聊一会呀?“蒋豪兴奋至极,似乎察觉不到家文脸上一丝喜悦的表情都没有。”我跟他有甚么好聊呀。“她蹙眉……毕竟她,早已不是那种跟不相识的人都爱逗别人聊天的人了。从前,她会是。”别这么说啊!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呃。家文的无奈程度加深。”你先别这样吧……家文可还未说她喜不喜欢这男生?“母亲盯着她的脸,但家文还未回应、蒋豪又抢先回答了。”怎会不喜欢呀?高家二少爷又斯文又帅……还不是一般的帅、是超级的帅!跟我们家文是绝对配得上的呀!“”噢,他配得上我?但我却不太承认我配得起他。“纵然家文一向也不认同”门当户对“这观念,但她亦绝对不承认父母在装富有的计谋!”家文呀家文、只要你一嫁去高家……到时他们不承认你也不行呀。况且,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们家是富户!只是那个女人……呃,高太她看见我们拿着一大叠钱就以为我很富有而已!我可没有骗……“
家文阻止父亲的狡辩。”但你跟别人说你是赶不及订一等仓才到这低等仓来。“”我们订房位时一等仓真的都没有了呀!“天。家文已经无法再说过他。”那我无话可说,好困,早点休息吧。“话毕,她把背包放在床的末端,重重的搁下身子去睡。蒋豪,却满面得意的表情。”看来女儿是不反对了……“
至于高朗锋,他的情况则有点糟糕。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刚才家文明明就只用了大概一分钟就能从升降机处走到房间,但他的同样路程,居然用了三分钟有多……呃。待他重新回到那升降机面前,已是五分钟之后的事。”终于到了……“他亦暗自呼一口气。
而守着升降机大门的四、五名保安看见他时也极有礼的对他打招呼。”高少爷。“他们有礼得恭敬鞠身。”嗯。“
十三楼,一打开门,跟刚才的气氛完全不同。
这层并不是普通人能够到的,保安也明显森严了。他要通过三扇都有保安把守的大门方能到达眼前典雅豪华的大堂。
没有理会那些闲杂人等和这些不入眼的装饰,他只是直向属于他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