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拉开快餐店的两道玻璃幕门,打扮雍容华贵的少妇派头十足地从两排保镳的夹道中步进快餐店。
脸上同样摆出一副不屑表情,以鄙视眼光打量着四周寒酸装潢。
──只要不是六星级酒店的咖啡室、有法国名厨主理的高级餐厅,都会被她判别为寒酸、低下层平民的活动范围。
家文回过头再度睨着高朗锋的脸,只见他收起了不屑神情、反是茫然的接上她的视线。抛下一句单字问句。
“你?”
他脑部结构极为简单,从来不会进行繁复思考。母亲的突然出现,他亦只想到跟她的联系。况且他没忘记,在他“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她是第一个耸恿他回家的人。
对座的家文接收到他的讯息,并没有即时回应。因为她的确曾经想过担当这件事的和事老。所以现在,她着实也想好好观察一下他的反应。
沈楚蝶依然蹙着秀眉,双手抱胸,厌恶地打量着眼前一群跟自己不属同一阶层的人──
沈楚蝶连坐在这里都极不愿意、像是怕会侮辱了她的尊贵身份。走到高朗锋身旁位置,她便停下。
“锋。”她亲爱的儿子,没见了整整一天,别说她不惦念。
高朗锋勉强整理一下凌乱思绪,礼貌上亦对沈楚蝶微笑道。“嗯。好久不见了。”
语气好陌生对吧?但其实好久之前,他根本已经对她极为陌生……
沈楚蝶不满于被他忽视的眼神。
他的反应,仅像是在进餐时碰上普通朋友的打招呼方式,似乎完全忽略了她乃他的亲生母亲这重点。何况在商场上名成利就的她,更不容许这种轻视。
“锋,回家吧。那种地方不适合你的,你从小住在豪宅,吃的、喝的都是最好……
见高朗锋反应欠缺,表情毫不动容,她本来尚且能压抑着的脾气都通通不安份的窜出来──”不是鲍参翅肚的、你不会吃,只是十岁的你、就懂得挑最香最醇最珍贵的红酒尝。这、些,都是这种穷人不能给你的!你是属于上流社会、你……
“够了!”高朗锋怒哮,激动地跳起身来,史无前例的瞪着母亲,身体因怒气而绷紧。
“甚么叫那种地方?甚么叫适合不适合?你根本从不知道,那些通通只属你的意愿!在这个家、我看似很自由很幸福啊,但这些根本都不是事实──每天也饱受束缚,走一步路、交朋友都要有你高太太指示──从来你就只懂把你所想的全部加诸我身上……这种非人生活谁稀罕过?不只我、连慧婷也一直受你摆布──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啊,甚么豪宅甚么金钱地位我们通通不稀罕!明明只是想要个很简单很幸福的温暖家庭,我不知道我现在得到了些甚么──很乐观很爱笑的高朗锋,一直也只是个虚伪的存在──一个你一直操控着,皮笑肉不笑、连生存价值都找不到的傀儡一个──我晓得这次破坏我跟家文婚礼的人是慧婷、但我不会怪她,因为根本你、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没有你的悉心栽培,今天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缠绕他多年的郁结,积存着多年的话,今天他终忍无可忍说出口。
他无法再维持平静无常的脸容,表情随着激动怨愤揪紧,他天生一对会迷惑人的碧眸此时也满布红根。
沈楚蝶被他突如其来的极大转变吓得一怔,暂时还未懂得反应过来。
仍然坐着的家文同样一直紧盯着他的帅脸,极大的表情变化。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他。
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真正的他?
至于在沈楚蝶身后的一群保镖也不禁愣住,高朗锋向来笑脸迎人,但原来真正的他并非如此。
最终,先打断这种沉默的,亦是他。
高朗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不喜欢看见沈楚蝶、他很不喜欢她……
家文在这种奇怪气氛呆住十秒,赫然醒过来,立即奔出店外寻找他的轩昂身影。
她从未见过那个如此不冷静不理智的他,印象中,他很脆弱。
她一直深信,他只会是被伤害者,她不晓得原来他也会伤害他人。刚才家文瞄到沈楚蝶的神情,是错愕、更是受伤。
家文很清楚这女人从未受过挫折,必然会有这般反应,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会受到自以为是最疼爱的儿子的当面谴责。
情急之下,家文屡次不小心撞倒路人,连声致歉。然而他,却一直未见踪影。
按道理他应该怎逃也离不开这附近,到底不爱用脑思考的他、会躲到哪里去?
不,也许家文也要对他重新评估。高朗锋,绝不是不用脑思考的。
她再次走上回家必经的行人天桥,上梯级时仍是绊倒数次。没办法,她担心、她很担心刚才那个红着眼的高朗锋。
终于不负所望,她于桥中心找寻到他的踪影。家文逐步走近他,只见他无助的伏在栏杆,低着头而她仅能接触到他的背影。
“……高朗锋。”家文尽量减低声线,生怕自己会惊动到他。
他稍为挪动了一下,微微抬高了头,疑惑的看着她。
家文接上他的视线,难以置信的瞧着他一向充满稚气的脸。
现在的他表情已不像刚才的茫然,反是换上了一副愁云惨雾,哀怨的面孔。看得她好怕。她见识到了,这相信是他极度受伤的表情,很可怖。
一向帅气,一向爱说笑,一向喜欢拥着自己说要令她幸福快乐的男人现在面色惨白,像极一件被击溃的玻璃制品,就算未被击溃,也将是一碰即碎。
“家文,她是你叫来的吗?”他没有忘记,她还未回应的。
此时的家文猛地摇头,她不忍伤害他。
他的天真无邪个性同样是一项很好的优点,家文的所有话,他都会选择相信。更何况现在的他心乱如麻,很需要她的安慰。
得到她的强烈回应,他的心显然安定了不少。高朗锋飞快的把她纳入怀,呼吸着她的清幽香气,把自己的脸贴近她寻求安全感。
“你知道吗……我很怕、我很怕是你……我真的很怕连你也不想要我了……”他声线沙哑,家文可以想像现在他的表情会是何种惨白。
“傻瓜。只要不是你先抛下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你的。”因为他,家文的眼眶也开始潮湿。
高朗锋终于挂上淡淡笑意,重新拾回那张稚气帅脸。
“家文,我好爱你。”他仍然拥着她,分享她的温暖体温。
“我也爱你。”
家文不再掩饰,不再故意压抑感情,她可以听出,刚刚对她说我爱你的那男人,语气极为认真严肃。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甚至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频率她好喜欢,这种感觉她都好喜欢。
只有这男人,方能带给她这温暖,这不能触摸的最真实的感受。
若然可以的话,她好想就这样一直拥着他,一直被他搂着。一生一世,她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