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身子虚,慢着点走。”寒烟在后面追上了蒋家文。
“难得出来走一走,想多带些东西回去,尤其想多带一些书。”
“我听说了,高家大少爷的两房太太都特别爱书,大太太周兰月没受过新式教育,也还爱读些诗呀,词呀,古书什么的,二太太苏冉小姐念过新式学堂的,尽看些什么进步书籍,我呀,更喜欢苏冉小姐些,平日在家里小姐您就顶爱看书的,所以我早和她们打听了哪条街上哪个书屋更好些。”
“书么,我倒是不挑什么新的老的,诗词中含的韵味也是一般的外国小说所没有的,虽说引入了新思想也是极开拓了眼界与思维,但是我并未特别偏爱哪一边。”蒋家文轻声道。
“我听苏冉小姐说了,前面那条街上新开了家书屋不错,还专门有阅读室,叫什么新锐书屋?再前面还有一个叫墨香书阁,听说进的书都很新,而且价格也公道。”
“那就顺着一家一家走吧,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的诗集出来。”
新锐书屋很宽敞,书都很整齐的码在架子上,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站在屋子里能见到细小的光束,满屋漂浮着阳光,使得它看起来并不昏暗。蒋家文没有见到店家,柜台后面倒是有一个伙计,也不招呼人,只是埋头看着书。
寒烟刚要叫他,被蒋家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向里面走去,她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坐在椅子上看书,很安静,阳光让她的轮廓变得特别的柔和,蒋家文仔细观察了一下突然偷偷的走过去,蒙住了她的眼。少女一愣:“谁?”
“你猜。”
“这哪里猜得到呢?”少女急着去捉蒋家文的手,摸了半天也不认得,蒋家文只得松了手笑道:“连我也不记得了,小珍,我记得你记性不差的。”
“蒋家文姐!”少女突然哽住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好久没见你来学堂,我去了你们家,结果你们家下人说了,你身子不好,谁也不见,可真是担心死我了……”说着,少女的流下泪来。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小病,你瞧,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还说好好的……苍白的连点血色也没有。”
“好啦,别说我,你最近怎样了?”蒋家文细心的为少女擦去眼泪。
“也还是老样子,我哥哥回来了,打仗那时候还做生意,跑到老远的地方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蒋家文没有说话,有什么不经意的撕扯了一下她的内心。“前几日我见这新开了个书店,哥哥总是来找这里的老板聊天,我也就跟来看书了,店老板留过洋,有许多好的理念,帮了我哥哥生意上面的事情不少忙。”
“这里看书都不要钱么?”寒烟突然插了一句话。
“不要钱的。”少女转过头来,又看向蒋家文:“文姐姐顶爱看书,在我们学校那可是才女。”突然,她看到蒋家文的戒指“我就说为什么你要我猜的时候我猜不中,还不是因为这个戒指,文姐姐是嫁人了吧,可是那个天天念想着的军官?”
蒋家文嘴角一丝苦笑:“我的故事可长着么,不是一时讲得完的。”少女垂了头“我就知道,你不来学校定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
“没关系,都过去了,得空我慢慢讲给你听,我先去挑书了。”蒋家文转身要走,少女急切的叫住了她。
“文姐姐,你回来一起上课吧,当初你的热情是多么吸引我们啊。”蒋家文停住了,没错,学校,唯一一个不会被束缚了思想的地方。
“好,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校了。”蒋家文笑着接过少女匆忙写下的地址“我会写信给你,放心吧!”
随便捡了几本书,和寒烟一起出了书屋。“小姐,那个小姐您怎样认识的?”
“这还要说到抗日时候……我总是在报上发表一些诗词文章,也在全校面前讲过话,号召了抗战,这样,她知道了我,她比我小,是我的学妹,有一天她跑来找我,说是讨论思想和诗集,就这么也就结识了下来,她呀,是我顶好的一个朋友。”
“她叫什么呢?”
“她叫吕小珍,她家可是典型的商户,她哥哥听说在战时赚了不少钱,不过可不是做什么卖军火的勾当,说来……她还和五少同班……”
“哪个五少?”
“还能说谁?自然是高安。”
“他是……”
“我听到了,你这乱嚼嘴皮子的毛病可小心些,被我听到还好,别人就不一定怎样了……说到五少我觉得他人不错,比起大少他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呢。”
又走回了高家的大院,蒋家文心里有个算盘,她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这被压抑的自由。门口站了个穿着旗袍的少女,身材匀称,鹅蛋脸,乌黑的发仔细的盘起来,却有一两绺仿佛不小心的挣脱了束缚一点点散在鬓角,却添加了别样的韵味。她正倚着门边呆呆的看着天空,于是在这仰望的姿势里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侧脸。
“二嫂。”蒋家文轻轻地唤了一声,少女转过脸来仿佛被惊醒,乌黑的眼灵动水润,像个调皮的孩子。
“我还说呢,怎么早起就不见了,原来是买了书回来,爱读书呀,和大嫂他们一样,不似我,爱玩。我还想着新来的妹妹能一起玩解解闷,没想到倒是和大嫂他们凑一起了。”
蒋家文笑了笑,并未言语,虽然扶晓巧平日见来是个开朗的女子,仿佛也没有存了什么心急,若平日里定可以聊上几句结为好友,可是现在蒋家文心里都是一件事情,未免显得有些敷衍冷淡了。
扶晓巧也不怪她,呢喃着,仿佛这话也并不是说给她听的,未了,她拉起蒋家文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在宅子走走,也好熟悉熟悉。”蒋家文跟着她的脚步,她一直在说着什么,然而,她在听又没有在听,学校,就要回去了吧,她想。然而怎样提出要求呢?考究的花园露出一块四角天空,扶晓巧一直在说话,仿佛是在介绍那些花草,可是蒋家文的眼睛却盯着头上那一角天空,这次,她想,终于可以挣脱枷锁了,哪怕每天只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是幸福的。她就这么任由扶晓巧拉着,盯着天空,一瞬间,仿佛和某个人重合了,心跳了好快,对未来的憧憬像吹胀的气球,来自耳边那不经意的叹息也就并未引起她的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