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休班,像所有的休闲族一样,洗衣服,买菜,清扫。
为接近独眼老太,我端出洗衣盆,坐在门口,边洗边张望。
果然引来七姑八婆。
绰号白骨精的女人,是这里著名的地三鲜,其领先名声要超越独眼老太。她凑过来,通俗地搭上话,姐妹儿,新搬来的吧?我点头应允,没多语,这类地三鲜往往都是事妈,要是让其多有掌握,日后势必落话柄。闯世面那么久,啥人我一眼看得出。她见我待搭不理,知趣地挪开。这时独眼老太猫腰走过来,她先跟我打了招呼,说句吃了,然后转向白骨精,点着白骨精鼻子说又来找人凑你那烂场子?我可跟你说新来的丫头你可不许哄骗,人家年轻,可不能陷进你那鬼局子,不价,我老太婆跟你没完。
白骨精回话和本人的锋利面孔大相径庭,退一步说还很绵软。
老姑啊,你竟睁眼说瞎话,我那赌场都是些退休的老年人,我哪里敢作祟?
独眼老太鼻子哼说,那就好,不管咋地你是老姑我一手养大,我不准的事,你不得违逆。
原来白骨精和独眼老太有这等猫腻。
自打我白送几个瓜,独眼老太显得格外亲近。她转身拿来一兜豌豆,坐在我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边剥豆边唠扯。我使了心计,故意不提有关房屋的事。我咸萝卜淡白菜一阵闲扯,咨询冬菜如何储存,辣白菜如何腌制。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吃辣白菜,尤其染病,更不能动辣。一只跛脚狗颠过来,我顺手抹下它,无意中引来重要话题。
独眼老太那只干瘪的坏眼颤抖下,神秘地凑过来。
啧啧,可怜啊,自打狗主人被人杀死,它就整天在附近转悠,见啥吃啥,饿极了,连同类粪便都吃。
狗主人住在这里?
可不咋地,岁数和你恍惚,不爱搭理人,出来进去就领这条狗。来时肚子空瘪,没到两月,肚子凸起,不像是长膘。长膘咋能单从肚子长?我估摸着是揣了娃崽。
那女的住那个房子?
其实我心里已有数路,依然明知故问。
独眼老太起初那么关注我,肯定有什么相关下文。
一阵风吹来,掀动独眼老太凌乱的头发,也带来一丝凉意。半晌阳光毒辣,有风很难得。我长吁口气,将洗干净的衣服拧出来,言词有一打无一打。独眼老太被我勾出急切,她显得很神秘,哎呀,丫头,说了你可别怕,那女的就住你那屋子。那屋子邪气着呢,竟住些小青年,年纪轻轻,两人就偷摸黏糊一快,那房东造孽哟,啧啧,咋能挣那缺德钱?那女的是最后一个,住了不久,再也没见她牵狗出来,忽然有天,那只狗冲出来,满身染血,还跛了腿,这么着引来大家好奇目光,我那侄女趁人不备开门进去,不一会儿狼哇出来。
里面那女的瞪眼横在屋当央,满地血河啊,那是要多瘆有多瘆。死女被抬走时眼睛瞪得老大,奇怪的是肚子瘪成鱼干,手指甲几乎脱光,脑顶缺少一撮头发,鼻孔全是豁口,滋滋冒血……
老姑,豌豆剥好没?
就来了,白骨精你多加个菜,今儿让梅子上咱家吃去,你那天吃那瓜是梅子送的。
显然她在宴请我,其实我叫韩梅,聊扯中我只说给她梅子这个小名。她拿起豌豆盆慢悠悠地起身,我拉住她,说自己今天好多活要干,改日再聚。又急切地问了嘴,侄女为啥叫白骨精。
她听了干哑地笑了下,脸上褶皱聚焦成网状。
姓白,叫白莲花,开了个赌馆,娘地,竟给人下套,久了,人就送她白骨精这个绰号。
原来如此,我浅笑下。
万事看来都有源头,算命的说我,财源不果,易受他人蒙蔽,此生水火不融,天干不正,孤寡终生,甚至夭亡。当时我没信,现在完全置信。年轻轻的有几个如我这样孤寡?
那条流浪狗一直围绕我打转,我本不喜欢宠物,触景生情,难免产生怜悯。
我呼近那只狗,狗长相可人,就是身上白毛脏污,外加跛脚。要是清洗干净,依然亮色不改。
我下决心收养它。
不为别的,就为同命相连,我也不能放弃它。
我弄来一盆清水,使劲搓洗着它的毛身。它不挣扎,不退缩,很乖顺地任由我清洗。我知道它是纯种博美,杂种狗绝对不会这么聪明地讨好主人。它大概知道此后的日子会比之前要好,不断伸出红色小舌头舔吻我的手。
它的眼睛很亮,据独眼老太说它已流浪半年之余。按理风侵雨蚀,外加食不果腹,早该失去精神。而它一经调理,悟性不减当初。看得出当初它很名贵高雅,现在清爽洁净,它马上神采飞扬。从它的东闻西嗅,我感到它在这个屋子留下许多故事。它鼻子比较灵敏,居然从床底下牵拉出一双落满灰尘的红色高跟鞋。
它对着那双红色高跟鞋呜咽不止,甚至四蹄踩住不肯放弃。这双红色高跟鞋一定是狗主人的,我没敢当即丢掉。那狗已成疯狂状,要是我在它情急时作出非常之举,它会立即扑过来拼个你死我活。
它长相秀美,个头不大,最终结果自然是它死我活。
我收留它的原因是可怜,怎会无端伤害它?
我欣赏狗的有情,要比无情的人高尚许多。先前那些我为之付出代价和感情的男人,没一个有人性。我在他们身上投资许多,我遇到困难找他们相助,他们连电话都不接,即便接了,也是堂而皇之推辞说手头紧,拿不出来。
他们即便没飞黄腾达,也是半个小老板或国家公务员。
他们穷的时候,受我恩惠无数,连带美梦缠身。如今我穷困潦倒,向他们借一丁点钱,他们都抠成蚂蚁。我太伤心,对这条忠义狗愈加喜欢。它毛发白亮且厚重,我取名叫它毛毛。
毛毛悲伤之余,躲在床角处不肯起身,卧在那里目光一直搜寻床底。
床底有何物品,一下子我还真难以说清。搬来时只光顾床上,将床上的物品逐一撤掉,焕然一新。标准2米双人床,木头框架,厚重得很,底部完全空堂,可以堆放衣箱和鞋子。
当时我只用笤扫清理了里面的灰尘,根本没触碰到异物。
毛毛盯着盯着,突然一声闷吼二度冲进床底。
床底有猫腻确定无疑,不然毛毛不会那么执著。
一刻钟光景,毛毛出来,嘴里叼出一节风干的肠子。那肠子宽大,一看便知是人的肠子。
我僵化在原地,同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间屋子到底有多少冤死鬼?
时钟滴答出阴森和恐怖,那时是下午两点多,太阳正红火,外面有许多人熙熙攘攘,支桌大麻将的,喝小酒的,聚堆闲聊扯的,形成一种热闹氛围。我暗忖,即便面前钻出一个红舌女鬼也怕不起来。
毛毛这回没呜咽,那根风干肠子给它瞬间丢弃。
我知道这根肠子肯定和毛毛先前的主人没瓜葛,不然毛毛不会轻易放弃。
那双红色高跟鞋我一直没敢丢掉,毛毛时刻守护着,连吃食都在它左右。
那天晚上,又是电闪雷鸣。伴随雷雨声,我又隐约听到婴泣。
有了毛毛作伴,我减轻不少恐惧。
毛毛时不时吼叫着,似乎在和那婴泣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