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背叛我另觅新欢,我对他的一切都淡漠如水。
他打开话匣子,站在我对面依旧滔滔不绝。
毛毛烦躁地绕圈。
狗通人气,大概它看出我一脸的寡淡。
我抱起毛毛,对A说了句我还有事,扭头就走。
我走到另一条横马路时,A追过来,他的高级轿车停在我身边,要我坐进去。我婉言谢绝。转身欲离开的刹那,我扫眼那辆亮色十足的奔驰,不由得疑心重重,怎么会和昨晚看见的那辆奔驰如此相像?
刹那我又及时枪毙了此类想法,相同的车型数不胜数,何况A自恃清高,根本不可能去那类地方,更不可能撬别贫窟。不过万事都无法下准确定义,万一他发迹是靠偷旅生涯呢?
我搜索出很远的记忆,A胆小如鼠,连走夜路都恐慌,怎么可能夜半出行到那类鬼见愁的地方?
浑身飘荡高级香水的他现今已相当清高,他能主动搭讪过来,说明他还是个良心没坏死的家伙。我对他有千般好万般情,他不会忘记得一干二净。他身上流淌我一半血液。有次去跑车场赛车,他和一个矮小的袖珍男人飙车,飙得疯狂痴迷。袖珍男人车技很棒,他不服气,那么一冲力,跑车连轴翻滚,他被砸伤,大量失血。
医院缺少AB型血,我恰好0型,输给他整整400毫升。
他算不上性格男,身上也缺少执著。
据说和我分手后,又接二连三和许多女人往来。
同居、分手形成习惯。
他的热情,使我猝然警觉。
我决然走掉,他驱车跟了我几程,最后将车子驱到行车线。
A离开后,我不由得思绪翻江倒海,毕竟他是我初次经历的男人。回想那些缺智少慧、缺心少肝、疯狂如火的日子,我撞鬼般颤栗。我旷课、堕胎、抛费、混迹,活得一塌糊涂和无知。和A酒后乱爱,忘乎所以,引来后患。暂短的快乐眨眼消失,我们疲惫困乏。第二天晚上照旧重复那些永远惑而不腻的节目,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后往床上一仰,A迅即变成快乐的鱼,在我充足的水源里不挺地游荡,最终人仰马翻,他睡成死猪,我余兴未了地贴向他,青春似乎成为骚动不安的怪物,在我错误的操纵下拔节、衰老、闭关。
途遇A,应该说是某种契机或鬼使神差。城市太大,一般不会轻易和熟人相会,何况是在马路上?
我心情压抑得如同阴霾天,A要我忆起很多陈年往事。
碎裂、抽象、无耻、变态都在往事的硝烟里云游。
往事不堪回首,就不要去想。
是的,不要去想。
天气炎热,日子却冷飕飕。
7月20号是个特殊日子,这个日子我终生难忘。
酒后做爱忘记避孕措施,既没吃避孕药,也没采纳避孕套,而且疯狂。当月例假没来,以为月经不调,没当回事,也没呕腻反应,能吃能睡。仨月后,肚子凸起不少,亦没在意,以为近期贪吃肉类所致。有天去夜总会唱歌,一个大老板开价一万,买我蹦迪。我蹦得昏沉晕眩时,肚子抽筋痛,血水顺着裤管流淌。
医生没好气地数叨说怀孕了不知道,我脑袋轰地一下,零件溃散,闹空白。怪不得能吃如虎,怪不得嗜睡如猪,怪不得懒惰成性。我硬着头皮顶住疼痛,医生说肚子里有仨胎儿,必须引产手术。
引产就引产,只要能拿掉胎儿就好。
我无知,可怜又可恨。
引产的后果很多,一是出血过多,导致生命垂危;二是容易感染,日后容易患子宫糜烂或不育症;三是子宫粘膜会给刮薄。总之,那会大伤我元气。作为女性傻瓜到怀孕不知,简直可以称谓荒原野人。
外面雨蒙蒙,A这个混蛋那天没来,清晰的几团肉落下,我看到三个胎儿头怪模怪样地扭曲在垃圾桶里,它们全都空洞着眼眶,手脚形成且在不停颤动。样子极其可怕和恐怖。
我下了手术台独自打车回到住处。没人给我弄营养供给亏空的身体,这种事不光彩,还是不外传的好,我只好一遍遍给A打电话,催他快些回来。A半夜回来,喝得醉醺醺,我说我饿了,想吃煮鸡蛋。他居然不管不顾扑过来,我知道他要释情,我无力推他,但话语严肃得令他迅速车身。我说你是畜生吗,连刚做完手术的女人你都想要?
他有些气臌,但还是忍住火气。他穿好衣服出去买来一大盆骨头汤,我全部喝光。我说我必须快些恢复身体,你得给我弄鸡蛋,医生说我这是小月子,不可疏忽。
他照办。不过,那个时候起,他对我的情感逐渐淡漠。很晚回来,酒气熏天,兜里时常揣有靓女照。我没急眼,毕竟没眼见为实。我对自己的容貌一直自信,心想指不定谁甩谁,等养好身体再新账旧账一起算不迟。
毛骨悚然的7月20号,我终生难忘。所有的记忆都是疼痛,医生给我的,A给我的,还有自己的悔恨。悔恨来自A和自己的疏忽,同居不要紧,堕胎断然不可。它意味着你从此不再是妙龄少女,意味着你在自我掏空健康。
早晨,天气晴朗无云,中午阴霾,晚上倾盆大雨。
像往常一样,弄吃喝,逗毛毛玩耍。
毛毛新近有个习惯,总爱用爪子刨地。起初我没在意,后来我发现,它有些不对劲,四爪边刨地边呜叫。索性,我拿了斧子照准地面一阵乱刨。暗忖,豁出去了,大不了重新抹上水泥。一根细长手指被斧头刨出来,手指肉色可辨,看样子死亡时间没多久。
我妈呀尖叫出声,丢掉手里的斧子,拿出手机拨打110欲报警。手机无电,外面电闪雷鸣。这时所有的恐怖布局一起上身。毛毛从翻出的土层里叼出一张染血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亲密地搂抱着,定睛一瞧,我三魂七魄全都跑光。男的竟是A。女的来历暂且不明,但从毛毛的亲热劲,我断定女人一定是瞎眼老太婆说过的死者。
雷电轰鸣中,我准时听到婴泣。
人都说恐惧出鬼怪,这话有科学性和预见性。
我看见照片上的女人翩翩现身,她披头散发,双眼空洞,双手残缺着摸过来。
我躲闪后退着,一直到墙角。一团毛茸茸触及皮肤,我再次妈呀。
毛毛呜叫,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床上,毛毛蜷缩身边。
梦吗?可为啥如此真切?
夜半三更醒来,那就是和魔鬼打交道。不管有无真实鬼魂,起码我灵魂装满鬼怪。
婴泣声逼仄着拥进耳鼓,毛毛竖起耳朵,一忽上床,一忽下床。一个闪电投进来,毛毛怪叫一声,这时我看到成串的胎儿头狰狞地滚动着,其中一个骨碌到我床边。我吓得早已没魂,已无法分辨是精神分裂,还是现实状况。
哗啦,天棚掉落一块墙皮,随着墙皮剥落,天棚露出一块板缝,随之飘落一张照片和一根断指。
照片如期落到床上,借着灯光,我看清上面的画像。和刚才梦中情景没啥分别。男人的确是A。有所不同的是照片的女人没啥动态。毛毛猛地扑过去,用舌头舔着照片上的女人。
这次真真切切,我十分清醒,确定不在梦中。
东环附近一幢灰色居民楼里住着一个外地姑娘,她叫燕妮,在北京市新潮时装公司做缝纫女工。苏州女,长相绵软可人,一眼被老板相中。女工中大部分是五大三粗的东北人和山东人,长相也没几个顺眼。兔子不吃窝边草,老板这只兔子远近草都吃,只要鲜嫩,他会吃得津津有味,无所顾忌。
老板有事无事往车间跑,按理车间有主任监督,不必他这个老板亲自光临。他来到燕妮身旁,这摸摸,那扯扯,最后竟摸到燕妮白皙柔软的秀手。燕妮没有马上抽回手,而是一任对方捏握。那些忙碌在缝纫机旁双目紧逼活计的女工根本无所知老板和燕妮的插曲。凡事一来二去,则会驾轻就熟。
老板、燕妮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眉目传情中相互交换了通联号码。
都说万事开头难,老板和燕妮的偷情非常简单。燕妮天生攀附富贵,打懂事那天起,她就讨厌自家靠水而居的破房子。父亲早逝,母亲是刺绣工,兼并做缝纫活计。她厌恶家里的简陋,如同厌恶门前那个泛绿苔的溪水沟。她家距离苏州城很近,坐船半个钟头即到。可她与生俱来排斥故乡,看到家乡一些女子纷纷进入苏州城,她鼓噪更大的志向,恰好报纸上刊登一则招聘缝纫女工广告,地点又是北京。
北京能容纳好几个苏州城,前往北京,要比那些去苏州城打工的姐妹高几层。
燕妮不顾母亲拦阻,决然来到北京。
下了火车,她迷瞪得很。
宽阔的路面,高耸的大楼,满街五光十色的车辆与油光水滑的人流。
她被牢牢吸住,有几个老外嘀里嘟噜说着什么,她好奇地跟过去。有个黑人不经意擦了下她胳膊,她幸福得一阵春迷,仿佛金钻粘在身上,一周没洗胳膊。浮浅源自无知,她只有小学文化,连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跟没长好的苦瓜一样。虚荣心和清高却是满分,还善于做富贵梦,经常梦到自己是某个地域的贵妇人,身边有无数仆人瞻前顾后。初潮不久,她内心便翻腾一股不可遏制的岩浆,烧得她老想碎裂。
老板亦叫A,和我结识的A相似。
车间主任亲自接站,她被安排进缝纫组。
主任是个人高马大的东北人,说话损贬,火气粗,缺少南方人的委婉。她一连被敲打五次,敲打得正点,她也只好忍耐。她做的活计出脓冒血,和标准差一大截距离。
主任说不进展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好了。
从老家带来的钱只够花销一小阵子,她必须从速长进。她暗自较劲。
和几个女工合租了一居室半房屋,每人每月付80元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