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使贾人载盐于卫,征诸贾人,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将车之秦。秦穆公观盐,见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远以险,而牛何以肥也?”对曰:“臣饮食以时,使之不以暴,有险,先后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为衣冠与坐,公大悦。异日,与公孙支论政,公孙支大不宁曰:“君耳目聪明,思虑审察,君其得圣人乎?”公曰:“然!吾悦夫奚之言,彼类圣人也。”公孙支遂归,取雁以贺,曰:“君得社稷之圣臣,敢贺社稷之福。”
  公不辞,再拜而受。明日,公孙支乃致上卿以让百里奚,曰:“秦国处僻民陋,以愚无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处其上,请以让之。”公不许,公孙支曰:“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而使臣失禄,可乎?请终致之!”公不许。公孙支曰:“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将逃。”公乃受之。故百里奚为上卿以制之,公孙支为次卿以佐之也。
  赵简主从晋阳之邯郸,中路而止,引车吏进问:“君何为止?”简主曰:“董安于在后。”吏曰:“此三军之事也,君奈何以一人留三军也?”简主曰:“诺。”驱之百步又止,吏将进谏,董安于适至,简主曰:“秦道之与晋国交者,吾忘令人塞之。”董安于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曰:“官之宝璧,吾忘令人载之。”
  对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曰:“行人烛过年长矣,言未尝不为晋国法也,吾行忘令人辞且聘焉。”对曰:“此安于之所为后也。”简主可谓内省外知人矣哉!故身佚国安,御史大夫周昌曰:“人主诚能如赵简主,朝不危矣。”
  晏子侍于景公,公曰:“朝寒请进热食。”对曰:“婴非君之厨养臣也,敢辞。”公曰:“请进服裘。”对曰:“婴非君田泽之臣也,敢辞。”公曰:“然。夫子于寡人奚为者也?”对曰:“社稷之臣也。”公曰:“何谓社稷之臣?”对曰:“社稷之臣,能立社稷。辨上下之宜,使得其理;制百官之序,使得其宜;作为辞令,可分布于四方。”自是之后,君不以礼不见晏子也。
  齐侯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何若?”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
  君曰:“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贵之,吾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可谓忠乎?”对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谋而见从,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之,是妄死也;谏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诈为也。故忠臣者,能纳善于君,而不能与君陷难者也。”
  晏子朝,乘敝车,驾驽马。景公见之曰:“嘻!夫子之禄寡耶?何乘不任之甚也!”晏子对曰:“赖君之赐,得以寿三族,及国交游,皆得生焉。臣得暖衣饱食,敝车驽马,以奉其身,于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据遗之辂车乘马,三返不受。公不悦,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对曰:“君使臣临百官之吏,臣节其衣服饮食之养,以先齐国之人,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今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食,而不顾其行者,臣无以禁之。”遂让不受也。
  景公饮酒,陈桓子侍,望见晏子,而复于公曰:“请浮晏子。”公曰:“何故也?”对曰:“晏子衣缁布之衣,糜鹿之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是隐君之赐也。”公曰:“诺。”酌者奉觞而进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陈桓子曰:“君赐之卿位,以尊其身,宠之百万,以富其家,群臣之爵,莫尊于子,禄莫厚于子;今子衣缁衣之衣,糜鹿之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则是隐君之赐也,故浮子。”
  晏子避席曰:“请饮而后辞乎?其辞而后饮乎?”公曰:“辞然后饮。”晏子曰:“君赐卿位以显其身,婴不敢为显受也,为行君令也;宠之百万以富其家,婴不敢为富受也,为通君赐也;臣闻古之贤臣有受厚赐而不顾其国族,则过之;临事守职,不胜其任,则过之。君之内隶,臣之父兄,若有离散在于野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隶,臣之所职,若有播亡在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战车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车驽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赐,臣父之党无不乘车者,母之党无不足以衣食者,妻之党无冻馁者,国之简士,待臣而后举火者数百家,如此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公曰:“善!为我浮桓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