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如果你肯向老夫乞求,老夫便可帮你。”
“嗟来之食,非吾所愿,先生如已口渴,可自行摘取。”
异人笑道:“如此,那老夫献丑了。”说话间,异人突然一纵身,轻似猿猴般攀在树上。黑娃儿见他身形连晃,转眼间绕树一周,又跳了下来,再见他手里已多了几十颗鲜红欲滴的枣子。树上的娃儿们纷纷跳下,一个个扑通跪倒,要拜异人为师,学习爬树的身法。那异人望着黑娃儿,却是微笑不语。异人本以为黑娃儿会像其它娃儿一样,央求于他,谁知,黑娃儿抬头望着枣树,若有所思。异人往前一伸手,道:“孩子,吃吧。”黑娃儿摇摇头,双手抱住树干,慢慢地向上爬着。
异人一生走南闯北,还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孩子,于是有了收其为弟子的念头。那异人名叫余成,本是宫廷内侍,泰昌元年(1620年),受到红丸案的牵连,逃出宫来,从此隐姓埋名,藏在大明陪都南京,终日在秦淮河畔买醉。
而这黑娃儿便是董养性。这一年,董养性十三岁。自小便捧读经书的他深受余成的喜爱。于是,余成将在秦淮河畔新创的一套桃花扇法传给了董养性。余成既然潜藏,便不敢透露原本的武功,这套桃花扇是其受秦淮歌妓李贞丽触动,有感而创。董养性日习文,夜习武,十七岁时,便被济南府赠以“博士”头衔,成为武定州有名的才子,只是,余成传授他武功时再三叮嘱,切勿随便以武示人,因此,即使董家庄,也没有几人知道他武艺超群。自崇祯六年(1633年)开始,董养性开始研究四书五经,历经几年,著作了《四书订疑》、《易经订疑》、《春秋订疑》等书,声明远播。由于董养性用功过度,才二十出头便头颅半秃,因此被人戏称为“江北第一才子董秃子。”
崇祯十一年(1638年)初,皇太极分兵两路,左路军由睿亲王多尔衮带领,右路军由代善的长子、贝勒岳讬带领,绕开锦州,进行大明。
清兵一出,当时,在宁远的祖大寿便发觉了,他急派遣副将祖克勇、徐昌永前往锦州,又令副将张存义守塔山、副将锦州副总兵金国凤去守松山,祖泽远守杏山,随后又派养子祖可法化装跟踪。
一日后,祖可法回来禀报,说清兵奔着蒙古方向去了。祖大寿与副将何可柱商议。
“何将军以为满洲人此意为何?是要奔袭蒙古,还是想遮人耳目,杀咱们个措手不及?”
“标下以为满洲人出兵蒙古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蒙古察哈尔部落已经归顺满洲人,其它部落大多是百数人的流民,已不成气候。”
“或许满洲人是去和蒙古人订盟,欲夹击大明。”
“标下也想过这一点,只是若单为订盟,满洲人何以兴师动众?此乃出兵的征兆,无论如何,我等不可不防?”
祖大寿点点头,命祖可法再探。
又一日,尚未见清兵返回。祖大寿隐有所觉,便修书两封,一封向朝廷兵部汇报,一封发往济南府。
兵部尚书熊文灿接到祖大寿的信后不以为然,他举着祖大寿的信,笑着对身边的人道:“你们瞧瞧,祖大寿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满洲人怎么会长途跋涉,从背后绕攻我京师?兵法云:孤军深入,忌之,难道皇太极不懂得这个道理?”
熊文灿觉得清兵绝不会从背后给大明来上一刀,因此,他将祖大寿的书信随手扔在了案几上,并没有按常规呈报崇祯。
坐镇济南府的德王朱由枢看法和熊文灿差不多,他也觉得清兵长途奔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他们敢来,等打到济南府便成了强弩之末,毫无威慑力可言。
当时,董养性就在德王府里。董养性是带着祖大寿的书信来的。德王朱由枢听说董养性才名颇佳,便与其闲谈辞赋文章。董养性提醒朱由枢道:“王爷,祖将军说的有理,董某认为,您还是与知府苟好善苟大人商议一下,加固城防,上报朝廷为是。”朱由枢笑道:“董博士言过其实了,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大明神威如虎,满洲人再凶蛮,也不敢轻探虎尾。”董养性道:“王爷,所谓防患未然,切不可大意失荆州啊。”朱由枢和董养性促膝交谈,本想沾一点文人的气质,没想到董养性张口闭口便是城防和军事,道:“董博士,本王有意开堂设馆,请博士为济南府的才子们讲经,你何以抛长取短,与本王议论这无休止的战事?”董养性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前国难当头,外忧内患同在,王爷本该整顿军队,枕戈以待,经书之道大可日后再论。”朱由枢心中不悦,摆摆手,让人将董养性带了下去。
几日后,董养性回到宁远城,向祖大寿汇报了此行经过。祖大寿未发一言,摆摆手,示意董养性下去休息。
天下最郁闷的事莫过于找不到一两个谈得来的知己。
董养性虽被称为“江北第一才子”,却是个忧国忧民的人。他希望能和祖大寿畅论天下大事,而祖大寿显然将其当作一代儒子。祖大寿手下有一文案,姓袁,本是个孤儿,负责登记一些战需品等等。当年努尔哈赤进攻宁远时,其被袁承焕收养,改名为袁遗子。袁遗子身材消瘦,和董养性一般文弱。祖大寿让袁遗子负责照顾董养性,日间闲来便陪其四处走走,显然没有重用董养性的意思。
董养性是个倔脾气,他之所以没有留在济南府讲学,正是因为反感朱由枢对自己的态度。如今,祖大寿居然也如此对待自己,他岂能忍受。翌日一早,董养性留书案头,拔身就走。
来到城门口,董养性被士兵拦住了。
按照士兵的说法,宁远城只许进,不许出,任何人想出城,必须有祖大寿的手令。当时,宁远是清兵入关的咽喉要塞,城内除了驻扎的守军,百姓已经无多。早在袁承焕时代,大部分百姓便被迁往关内,留在城内的除了一些甘愿与城同在的热血青年,就是一些祖祖辈辈住在城里的百姓。
很快,董养性便被士兵带到了祖大寿面前。
当时,祖大寿正在视察城头上的红衣大炮,见董养性被人押了过来,摆摆手,让士兵退下,然后面色一沉,道:“董博士,你为何要不辞而别?”董养性道:“将军此言差矣,董某已留书案头,又怎算是不辞而别?”
“本将自觉对你不薄,你为何匆匆而去?”
“或去或留本是董某的自由,倒是将军的手下太过横蛮了。”
“哈哈。”祖大寿大笑一声,拍拍董养性的肩头道:“宁远城乃兵家重地,大明的咽喉,皇太极先后派了三批人,化装混入城内,盗取城内军事机密,本将不得不防啊。”董养性拍了拍胳膊,从腰间抽出一把绢面骨柄的扇子,摇了摇,道:“董某明白,但是董某并非满洲人奸细,总可以走了吧?”
祖大寿尚未说话,副将何可柱低声道:“将军,满洲人已经在城外集结,如果此人投奔了阿济格”
祖大寿摆摆手,道:“何将军不必多虑,董博士乃一文人,且未曾探视我军布防,大可放心。”
“可是咱们的红衣大炮”
祖大寿低头看看城头上擦得铮明瓦亮的五台大炮,微一沉吟,突又哈哈大笑,道:“何将军,我等打败满贼,凭得是一颗精忠报国的心和钢筋铁骨,这些洋玩意,摆摆也就罢了,能派上什么大用场。”说完,祖大寿向董养性一抱拳,道:“董博士,请吧,锦州乃前沿阵地,满洲人随时都会攻城,你一介文人,留在这里确实不便。”董养性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待董养性走后,何可柱问道:“将军,昔日袁督师凭借红衣大炮震慑满洲人的贼胆,令努尔哈赤郁闷而死,你怎会如此小视之”祖大寿摆摆手,笑道:“何将军岂不懂兵不厌诈的道理?真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难以料及,本将如此对董博士说,也是怕他有朝一日落到满洲人手里,阿济格身为满洲人前锋,已达到大凌河城三日,其人老成稳重,南征北战,是个劲敌,为何围而不攻,或许是畏惧我红衣大炮的威力,想暗中毁之,董博士意气用事,一旦落入满洲人手里满洲人势必会套问宁远守备,因此,刚才本将故意轻视大炮的威力,麻痹董博士。”
“原来将军有此一计。”
正说着,突然城下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人正是祖大寿的养子祖可法。守城士兵将城门打开,祖可法已经看到了城头上的祖大寿,飞马进城,然后跳了下来,噔噔噔地跑上台阶,喘息道:“父亲,不好了。”
祖大寿眉头一皱,道:“可法,为父说过你几次了?要想当大将军,就要有山崩不惊,雷打不动的精神,到底出了什么事?”祖可法喘息了几口,道:“父亲,满洲人派兵攻打义县去了,义县守将柳大虎派人搬求救兵,请父亲定夺。”
何可柱急道:“柳将军只有三千人守城,如阿济格全力攻城,义县危矣,将军,快派兵支援吧。”祖大寿凝神想了想,道:“看来,满洲人是想和我们长久作战了,义县与锦州遥遥相对,本是我锦州外围的一个据点,阿济格这样做,无非是想扫清进攻锦州的障碍。”
“将军明察,那就赶紧请锦州的守将出兵增援吧。”
“不,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兵增援。”
祖可法忙道:“父亲,救兵如救火,再不下令,柳将军他们就坚守不住了。”祖大寿摇头道:“你我的职责是守住宁远、锦州,而非义县,义县不是不能守,奈何,锦州仅有三万将士,如果本将派锦州兵支持,怕是中了阿济格的调虎离山之计,当今之计是迅速派人前往京师,可法,你让袁文案修书一封,迅速派人送往兵部,以本将看,阿济格只是前哨,皇太极是想大举入侵了。”
义县和宁远孰轻孰重是显而易见的。何可柱和祖可法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阿济格的确意在锦州。
阿济格兵驻大凌河城后,察看了锦州外围的明军布防,决定先拿下义县,如果锦州出兵来救,则可乘虚而入。
皇太极老谋深算,这次伐明,给阿济格派了不少汉人。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马光远之流,正所谓以汉制汉,两军即使残杀,死得也多是汉人。
孔有德和耿仲明于崇祯四年(1631年)在吴桥起兵叛明,自称都元帅。崇祯六年(1633年)降满,现在一个是满清的恭顺王,隶属汉军正红旗,一个是满清的怀顺王,隶属汉军正黄旗。尚可喜比两人晚一年降满,被封为满清智顺王,隶属汉军镶蓝旗。这三位便是后人所说的清初三大汉人藩王。
阿济格命三大藩王攻打义县,自己与多铎、尼堪、罗托及降将马光远随时准备进攻锦州。马光远投降满洲人后,隶属镶黄旗,任右翼固山额真,算是镶黄旗的右翼兵统领。马光远手中有二十门红衣大炮,都是缴获明军的。满洲人一开始不懂这玩意,但都知道努尔哈赤的死与这玩意有关,因此很是好奇。皇太极也颇为重视红衣大炮,命马光远负责这二十门红衣大炮。